蘇婼看向欄外花圃:“給二叔辦事,我自不會收任何東西。但是我問的這些事,只想請二叔告訴我。我二嬸出身不低,大小也是個官臣世家,她自身聰明慧黠,待人處事無一不周,這麼多年來,不管是與翁姑,還是妯娌,都相處融洽。與我母親更是情甚一籌。這樣出色的人兒,爲何偏偏不能撼動二叔的心?”
蘇纘把茶放下,蹙起的眉尖有明顯的抗拒。“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胡氏還落過一胎。”
“我知道這件事,但是後來父親也曾經去看過現場,他的結論是沒有明顯的人爲痕跡。父親可是大理寺少卿,他的辦案能力,至少比二叔要強吧?爲何經過他的認定,也不能打消二叔的疑心?”
蘇纘臉色黑了下來,他目光同樣投向了花圃,尖銳而有恨意,只不過這怨恨之意卻不是衝着蘇婼來。
蘇婼接着道:“二叔別怪我刻薄,依世人的觀念,胡氏再怎麼着也是個後進門的妾,論先來後到,是二嬸先進門,論身份,二嬸是髮妻,論才情容貌,二嬸比胡氏強出不知多少倍,就更別提出身了。如此明顯的差距,二叔到底是怎麼做選擇的?”
或者說,是怎麼讓豬油給矇住了心眼子的?
蘇纘沉默良久,深深一吸氣:“胡氏再不好,她也只有小奸。比起黃氏傷我子嗣,傷人性命,又算得了什麼?胡氏蠢,但就是因爲蠢,才讓人不需要去探究她的城府,不用去猜度她的真僞,我可以很放鬆地與她相處,因爲我知道,她再鬧騰也只有那麼點本事,翻不了天。”
蘇婼正要接話,他又兀自往下說起來:“正如你所說,胡氏什麼都比不上她,可是你見過,新婚夜裡洞房還要弄虛作假的人嗎?你們都認爲我娶了她是我高攀,是我的福氣,她溫柔賢惠面面俱到,可是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婚姻事實上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蘇婼驚訝地張了張嘴。洞房裡弄虛作假,這種事她委實是第一次聽說!
“對不住!”蘇纘甩了甩頭,沉氣道:“這些事跟你講,實在有失體統。只是你既然要聽,我也不妨說了。我與她成親十餘年,這個秘密也壓在我心裡十餘年,從未與人說過。我跟你爹不一樣,你爹是自以爲是害了他,他暗戀你母親,卻蠢到不肯承認,不肯珍惜。
“我不同。我年少時沒有對什麼人上過心,婚姻全憑父母之命。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誰會不對窈窕淑女動心呢?當聽說父母給我許的是黃家的大小姐,而且還美貌聰慧,我自然也對婚後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成親前我就沒忍住去偷偷見過她,果然很出色,配我是綽綽有餘。成親當日我很高興,席間難免喝了幾杯,但是分寸我是拿捏住了的,倘若喝多了醉倒了,豈非對不住她?所以我只喝了平日酒量的一半。回到房裡,行合巹之禮,她端了酒與我喝交杯酒。就是這杯酒,我喝了沒多會兒醉意就上頭了,待我沐浴完回來,已經有些恍惚,再後就人事不知。”
身爲親叔父,跟侄女說這種閨房之事確實失儀。
但不知爲何蘇纘在蘇婼面前卻並沒有太多的尷尬,反而她的平靜的臉色和深沉的目光令他放鬆。
“所以是夜,二叔並沒有與二嬸圓房?”
“是的。”
“那你後來是怎麼知道的?這一關,二嬸那邊又是怎麼過去的?”
按理說,上房那邊翌日清早都得到新婚夫妻房中來驗證一下的。
“我當時並不知道,僅僅只覺得醉得奇怪。早上醒來,老太太身邊的嬤嬤是拿着帕子眉開眼笑地走了的。”說到這裡他眼神晦澀地看了眼蘇婼,有些事情他沒辦法講得太明白,不然實屬是爲老不尊。不過好在蘇婼臉上並無變化,也許她哪怕不能明白那些細節,也大致能到那帕子是過了關的關鍵。於是他繼續往下道:“起牀後我與她去了上房請安敬茶,老太太看她精神不佳,怕我不知心疼了,就交代我行事要有節制。故此是夜無話。卻到了第三日,我突然接到了要受命離京辦差的指示。”
蘇婼點了點頭。“我有印象。成婚沒多久,二叔確實就出門了。這番出門後,二叔與二嬸就生份了。”
那時她年歲尚小,自然不曾目睹,不過是後來人在她面前提起這段,她記得了罷了。蘇纘新婚期間外任,一去就是兩年,再回來就帶了個胡氏回來。當時夫妻間關係還算過得去,但是再後來不久胡氏墮胎,夫妻就此決裂。
“沒錯。”蘇纘沒有迴避,“你是不是覺得因爲胡氏出現得太巧?”
蘇婼挑了下眉,正常人應該都會這麼想。不過她當然能聽出來還有內因。
“我出那趟門之前,發現我們洞房之夜根本就沒有圓房。但她從始至終都在說,那天已經圓房了。”
“你怎麼發現的?”
蘇纘目光深深:“我腰間有顆指大小的肉瘤子,一直不爲人知,包括身邊近侍。我曾找大夫看過,確認無妨,也就沒管它。但她若與我圓過房,不可能不知。那日她替我係衣帶,忽然碰到了那裡,她當是紐結,責怪起了下人替我更衣不認真,說硌得我不舒服。
“於是我問她,誰說這是紐結?她說這不是紐結是什麼?我又問她,新婚夜裡後來是誰幫我穿的衣?她說是她親手穿的,哪好意思讓丫鬟進去。她說了許多私密的細節,聽起來再真實不過,但是說得越多,破綻就越多,越能證明她沒有看過我的模樣。”
蘇婼不覺坐直了身子。她的腦子此時此刻也有些轉不太動:“即便如此,那會不會是因爲她害羞?或者,出於對圓房的恐懼?”
她是過來人,前世嫁人時也經歷過這樣的心情的。黃氏從小接受嚴格教育,這種事上放不開太正常了。扯個謊什麼的,也無傷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