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尹向來委婉,說話也是點到爲止。
韓陌與他多年的默契,怎麼會領會不了他的意思?
黃家意外死去的這位填房夫人,與年幼的黃氏之間存在過節這是黃府的老僕親口所述,在這之前韓陌與蘇婼都未曾把這段關係往深裡想,就是這位填房的死,由於老僕也是一語帶過,也未曾被特地挑出來分析。但是竇尹指出的這三個點,就直指向了蘇婼心懸的謝氏之死的一些細節。
事發當時都是雷雨天,也許只是巧合,二者都是情急出門,也可以從當時的情景找到合理的解釋,事發時時都無法及時找到人救治——如果謝氏的死確定是樁陰謀,那麼黃家這位填房的死,爲什麼不能也被懷疑是有預謀的呢?
“你懷疑蘇纘的夫人?”韓陌掂量再三才說出此言。
“我只是說出了我的感受,並沒有證據。”竇尹誠實地說,“畢竟我也聽你說過,蘇姑娘的母親與蘇二夫人極爲要好,是她母親在蘇府爲數不多的貼心人之一,她們之間有很多年相互扶持的情份。從這點上來說,蘇家二夫人不可能去傷害她。
“我也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麼理由去傷害蘇姑娘的母親、那麼一位善良正直的女子。”
關於謝氏的生前,他和宋延都已經不陌生,當然這也是在蘇婼允許的情況下,韓陌才告訴他們的。畢竟韓陌精力有限,想要儘快地幫助到蘇婼,就需要竇尹和宋延參與進來。也正因爲如此,竇尹才接下了蘇婼託付韓陌打探黃家的任務。
“此事得慎重。”韓陌摩挲着下巴說,“據我所知,蘇家這位二太太對阿婼很是愛護,貿然懷疑,我怕阿婼會難過。”
竇尹揚脣:“你如今果然細心了很多。也罷,我再去查查,看還能不能發現些確鑿的疑點。”
“也好。”
二人這裡商定,竇尹便起了身。
韓陌也待去鎮國公那邊探尋探尋,護衛忽然拿着封帖子進來:“世子,蘇姑娘來信。”
“這麼快?”韓陌大步上前接了,“去蘇家的人回來了?”
“沒呢,是蘇家的人送過來的。”
竇尹聞言在廊下轉身,俊美的雙眼裡充滿了戲謔:“這可真是心有靈犀呀!”
韓陌先是皺眉看了下帖子,而後才擡頭咧嘴:“別酸了!趕緊讓母親也去給你相個姑娘!”
說完後他把紙塞進懷裡,大步往鎮國公那邊去。
竇尹看着少年人輕快的背影,也笑了下,下了臺階。
……
鎮國公這桌宴席設在水榭裡,此時湖中荷花盛開,星布在露臺周圍,清風拂過,四處暗香浮動。荷叢之中的小舟上,又有伶人奏響着琵琶,朦朧麗影,於月光之下遙遙望去宛如仙人。
“你少卿大人是雅士啊,我卻是個武夫,琴棋書畫什麼的僅僅略懂皮毛,這麼張羅着,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若有露怯之處,你可別笑話。”
鎮國公與蘇綬分坐條案兩端,一面說着,他一面執起玉壺給蘇綬斟酒:“風雅我不懂,這酒卻是好酒,江南來的青玉釀,一年只出三十壇,我今年運氣好,得了兩壇。特留着等你來嚐嚐!”
蘇綬說道:“下官這酒量,可不比國公爺,淺嘗可以,多就敬謝了。”
“你怕什麼?我也不是專門請你來喝酒的。”鎮國公把酒壺放下,伸手相請之後說道:“近日首輔之爭已經擺於面上,下晌皇上也召集了內閣入閣,聽說你過來之前去了張府,不知張閣老可曾表示些什麼?”
蘇綬執箸夾了顆炸魚丸子,說道:“國公爺下晌去了工部,王閣老未尋您說話?”
鎮國公輕哂:“豈止是尋我說話?打從我兩腳跨進工部衙門,王慶就把我請到了他公事房。此案如今是陌兒與少卿大人你在主辦,他與宋家有矛盾,而我韓家與宋家又是世交,我這一問三不知,他也無奈我何。
“不過,”說到此處他略略傾身,胳膊肘支上桌子,又目光深凝說道:“王慶此人雖然少了些品,但我早年與王家深入接觸過,王家是後來發家的,根基都比不上宋家,且如果那朱袍人是他,他應該不至於如此大露鋒芒。”
“國公爺所言極是。”蘇綬放箸,目光也如湖水般深沉:“與楊燮同謀之人一定城府極深,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他尚且道行淺了些。但任何表相都可以是朱袍人的面具,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不可輕易判定。”
鎮國公沉吟了會兒,又問道:“張閣老如何?”目光在蘇綬面上停留片刻,他又垂下雙目執起牙箸:“張閣老是延良你的恩師,他們家自然不會有問題。若有,作爲張閣老首席弟子的你,自然是早就被拉攏過去了的。”
蘇綬目光在碗裡的魚丸上停駐下來,隨後他也重新執起了箸:“看來國公爺把下官這邊已經捋過了一遍。”
鎮國公笑道:“防衛署是經你提醒而保住的,常蔚和方枚是你閨女幫忙抓住的,我自然相信你。你們蘇家,連皇上都深信不疑,我怎會不信你?也是因爲如此,我這才覺得理應不會是張閣老。不然的話,你也應該早就發現了張家的端倪不是嗎?”
蘇綬慢吞吞地撥弄着碗裡的丸子,慢吞吞地吃着,末了道:“國公爺既信我,那不妨把今夜邀我過府的真意告知?也省得我心下忐忑,坐立難安。”
鎮國公聽到此處,微頓後即撫案哈哈道:“你這份謹慎可真是名不虛傳!行了,實話告訴你吧,請你過來不是爲了刺探,更不是爲了會麼敲打,這頓飯,是我家夫人安排的。她與你夫人如今成了密友,此事想必你知道?”
蘇綬彷彿有些無奈般緩緩嘆了口氣:“略有耳聞。”
“是這麼着,我家夫人希望咱們兩家能多多走動走動,趁着你我如今共事,便多番催我邀請你過府,可惜你不肯賞面。正好聽陌兒說你們瞅準了常賀,便讓他去截了你過來。”鎮國公說着又給他斟酒,“你還沒告訴我,張家那邊現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