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人不太多,若在往常,彼此間卻也足以氣息相聞,蘇婼每一個字都落得不重,在雨聲掩蓋之下甚至不算突出,但此刻實在太安靜了,那每個字眼便顯得格外清晰,尤其是末尾的“殺”字。
在場人中,徐氏早驚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瞪大眼望着素日被自己深深認爲慧質蘭心的黃氏,周夫人攬緊了阿吉,作爲外人不會有徐氏這麼大的反應,但也足以令她露出審視的目光。
蘇綬是見慣風浪的,但他一個大伯子,自當與弟媳保持嚴格距離,與黃家也無公務往來,他又何曾知曉這一段隱秘?更讓他詫異的,卻是蘇婼竟然會知曉這一層,她是什麼時候查得的這些?她又究竟是否有證據?
這麼多人中,最爲驚駭的卻要算蘇纘。
這些年裡他一直與黃氏離心離德,按說憑他往日的成見,此刻蘇婼說出再可怕的指控,他也不會意外,但他望着黃氏,臉上卻是一片茫然。並且啞着嗓子問起了蘇婼:
“婼姐兒,人命關天,你別亂說話……”
蘇婼目光只對向色如白紙的黃氏:“雨夜作案,太便於銷燬證據了。二嬸爲了殺柳氏,那一次一定提前籌謀了很久很久吧?後來自然就輕車熟路了。今夜胡氏遭罪,二嬸可是氣定神閒的很。”
“你通篇胡說八道!”黃氏怒道,“無憑無據妄加揣測,這就是你們蘇家人合起夥來對付我的招式嗎?”
她看向蘇纘,又咬牙道:“我知道了,如今二房有親骨血了,我這個明媒正娶的二太太可以下堂了!蘇纘,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黃於秋雖未替你生下兒女,但好歹也是十來年的夫妻,你竟這般下得狠心!
“就算我得了不該得的衣料又如何?我一個內宅婦人做兩件衣裳暗中穿穿,莫非也於理不通?朝廷衙門都講究個疑罪從無,你因爲一個胡氏,竟這般串通蘇家上下寵妻滅妻,你會不得好死!”
憑着她這腔憤恨,誰會不懷疑蘇婼確屬血口噴人呢?
蘇纘面上雖有惱色,但面對黃氏的情緒,他頭一次沒有出聲怒斥。
徐氏擔憂地朝蘇婼看來一眼。
蘇綬卻凝眉衝蘇婼道:“不要拖延時間了,呈出你的證據。”
憑他對蘇婼這段時間作風的瞭解,他相信蘇婼在此之前沒有準備,是不會亮出這一招來的。
“姑娘,楊護衛他們來了。”
扶桑走到蘇婼身邊稟道。
蘇婼看了眼門口,接收到楊佑比出的手勢,旋即點點頭,回身道:“二嬸既要證據,這不正好,證據就來了麼!楊護衛,請你入門把此去巡查的結果報來。”
楊佑跨步進來,先衝蘇綬俯身行禮,而後面向蘇婼:“回蘇姑娘,方纔在下奉命巡察行兇的蛇蟲,由貴府的扶桑姑娘引着到了禎大爺的屋裡,發現禎大爺一件藏起來的衣衫。”
他把手上一件袍子舉給蘇婼,而後又湊近她耳邊細說了幾句。蘇婼將之展開,望了一望後便擡起頭來:“二叔,現如今我能肯定,在胡氏屋裡投蛇害她的人就是蘇禎。”
這樣的轉折,讓人始料未及而又滿頭霧水,蘇纘道:“你方纔不是說——”
是啊,指控黃氏是兇手是蘇婼說的,眼下滿口咬定兇手是蘇禎的人也是她,她在弄什麼玄虛呢?
蘇婼不慌不忙把衣裳展開,露出衣襬上一片污漬:“請二叔告訴我這是什麼?”
蘇纘皺眉接過,仔細辨認一番後道:“是石青染料。”
“那二叔可知,我給胡氏屋裡所制的機括,比起三嬸屋裡的機括更多了道工序。我在最末一道關卡上,裝了一盒石青。進出之人若只是如常從房門經過,並不會引發,但若如同宵小般從別的路徑闖入,比如說翻窗什麼的,則必定難逃染料波及。
“現在,請楊護衛說說你們到蘇禎院裡,看到的情形是什麼樣的?”
楊佑依言道:“我等到達禎大爺院子時,禎大爺正在內室,因爲奉命抓捕行兇之蛇,故而我們斗膽去了內室搜查,禎大爺百般阻攔,但因爲安全重要,我們還是入了內室搜尋。沒有發現蛇,但卻發現了這件衣裳。”
蘇綬等人神色瞬息萬變,哪裡是什麼擔心蘇禎安全?明眼人都知道這只不過是幌子,真正的意圖不就是衝着逮蘇禎去嗎?
“婼姐兒,你難道早已經預料今夜之事?”
蘇纘此時想不這麼想也不能了,到目前爲止看似這事查得零零碎碎,但彼此間卻又隱隱相關,爲何蘇婼審着審着黃氏,又轉向了蘇禎,而且還早有動作,派了楊佑前去搜查?她到底掌握了一些什麼?
“我不是神仙,我也不像二嬸,熟知天文,我只是防患於未然,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多做些準備總是沒錯。然而結果還是未曾逃出我的防備,兇手有動作了,但慣於作案的她狡猾得選擇了讓蘇禎出面,她則躲在後頭扮演着無辜清白的蘇家二太太!”
蘇婼將手指直直指向了腰背繃得筆直的黃氏,語聲也從先前的柔緩而變得冷冽,“柳氏是你殺的,胡氏也是你害的,你自幼才氣過人,好讀書,喜鑽研。
“如今你的屋裡,還有成堆的星象周易等書籍,那些書全都被你摸出了毛邊,爲了殺人,你這些年苦心鑽研費了不少精力吧!”
這番指揮每一個字都鏗鏘得像石頭砸在地磚上,使人心驚惶,也使黃氏腳步虛浮往後退去!
“你當了十來年飽受丈夫欺辱的弱勢二太太,私底下卻把不見血的殺人刀,時刻磨得晶亮!”
蘇婼大步上前,雙手支在桌案瞪視着已然背抵着簾櫳的她:“你明明不情願這門婚事,卻又苦心籌謀嫁入蘇家,假意做我二叔的妻子,十餘年裡又多番算計,陷我二叔於不義。
“我知你心中有所圖謀,但你還妄圖殘害他的骨肉,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一個嬰孩罷了,他何曾無辜?你這般趕盡殺絕,究竟又是何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