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說不會逼我做，甚至說要給我時間考慮，但我知道，我並不需要考慮。
他們兩個都是狼子野心，而和徐家沒有任何關係的我莫名地捲入其中，成爲了一個重要的參與者。
徐家的興衰，我根本就不關心。到底這產業最後會落到薛麓手裡還是程公子手裡，或者說由他們兩個瓜分，我也樂見其成，本來徐家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更重要的是，這一年來在他身邊，他爲了保護我實際上也費了不少心思，甚至可以說我還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就算和徐家的糾葛跟我沒多大關係，可我決不能否認，他跟趙大城還有孟老虎之間的矛盾，就是因爲我。雖然得罪了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暫時還沒有太大的影響，可生意人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造成什麼損失呢。
他帶我進Caesar，扶我去做模特，讓我在Caesar受到種種鍛鍊，到頭來，我還一點貢獻都沒有給他做過。
我不夠聰明，但我也知道他是個生意人，這種費力不討好的生意他絕不會一直做下去。如果從我身上始終都收不到任何回報，也許很快我就會成爲他眼裡無用的擺設。
這世上最可怕的，從來都不是成爲一顆棋子，而是成爲毫無價值的棄子。
我喝完最後一口豆漿，抽了一張紙巾優雅地擦拭嘴角，然後鄭重地看着坐在對面的程公子，他已經在拿着報紙翻閱。
其實他平時沒有看報紙的習慣，通常都是由司機和秘書出門的時候在車上把一些要緊的消息轉述給他聽的。所以我猜想他嘴上說着由我自己決定幫不幫他做事，但實際上，卻是在等我回答。
“我會盡力幫你探聽消息，不過薛麓也是個人精，我不確定他告訴我的是真實的消息。”
程公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你的本事。”
他把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我猜他一定又是在暗諷我能不動聲色地搭上薛麓這條線。
此刻我成了一個雙面間諜，這兩個人精在互相玩心理學，而我夾在中間，只好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在這夾板上行走，一不小心就可能會把兩邊一起得罪。但走到了這一步，我別無他法。
程公子離開餐廳，坐到客廳的沙發上，然後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我的腳步稍微遲疑了一瞬，他忽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怎麼，怕我又在沙發上對你做什麼？”
他不提倒好，這一提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頓時侷促到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啐了一口，“你就該每天早早出去，留在家裡只會這麼不正經。”
“咦，不正經，我有麼？不如你來告訴告訴我，什麼樣就叫不正經？”他把臉湊近，嗅着我脖子上沐浴露的淡淡清香，呼吸打在我頸子上癢絲絲的，一面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繞着我的頭髮。
他的玩鬧之心又起了，我鬧不過他，連忙用手去隔開他，“好端端的，你今天真的那麼閒麼？”
他沒繼續鬧下去，攬着我的身子，讓我靠在他身上，忽然說道：“其實昨晚有一件事想告訴你的。”
我側耳聽着他胸膛裡不徐不疾的心跳，問道：“什麼事？”
“薛麓手裡的那批貨。本來，我是想自己拿下的，不過想和我搶的人好像不少，索性就讓給他們咯。”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他藉着我的手順便給薛麓挖了一個大坑，他說得輕鬆，可憐的薛醫生就這樣掉進去了，搞不好血本無歸。
我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有一下沒一下地畫着圈，“不知道人家薛醫生要起早貪黑坐多少年的診才能填回這個大坑。”
“敢跟我的女人暗通款曲，難道不應該付出點代價麼。”程公子的語氣有些得意，我能明顯但覺到他胸膛的起伏，應該是在無聲地笑。
我撇撇嘴，“估計人家薛醫生現在正在蹲牆角畫圈問候你程家祖宗十八代以及所有的女性家屬。”
程公子聳聳肩，“怪我咯？自己不懂得看貨，都在等着跟我搶，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要，誰能從我手裡搶得去？”
我忍不住問道：“你們進的是什麼貨啊，這麼大一筆交易，居然連貨的品質都不懂得看，或者是不能細看？”
“什麼貨，你現在不用知道。不過，有一件事你可以去告訴薛麓，在我之前準備入這批貨的時候，羅縣就有幾個下家跟我聯繫問過這批貨，應該有意向入手，其中有一個就是孟老虎。”
我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時心裡還是微微顫了一顫，馬上問道：“他怎麼不直接去聯繫你們的上家，還要經過薛麓的手？”
程公子輕嗤道：“孟老虎這個名號，也就是在羅縣還有那麼一點威信，到了南都，他叫得響？一來我們的上家可不是他能接得上頭的人物。再者，上家的貨是來多少就得一口氣接多少的，他可沒法一次性接這麼一大批貨。他的主要經營領域不在這裡，這上頭不過是玩一玩，一次不會超過一千萬。”
孟老虎在羅縣經營的範圍可很廣，除了那間羅縣最大的酒吧Matchstick以外，就連超市和快餐店這樣的場所都有涉獵，所以我根本猜不到這批貨又是什麼。程公子看了我一會兒，這纔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薛麓這一筆，虧是虧不了的，就是找下家有點麻煩。你要是心疼他，這次我不攔着。”
當然，涉及到孟老虎的問題，其實我也不願意輕易撤退，畢竟躲是不能躲一輩子的。程公子既然能給薛麓挖一個大坑，那麼薛麓就不能再給孟老虎挖個坑麼？
所以下午程公子出門去了以後，我聯繫了薛麓，約他吃午飯。
除了替程公子傳一回話以外，其實我心裡更好奇的是，薛麓要探查那麼多程公子的私人興趣愛好做什麼？
他同我約在了一處不顯眼的西餐廳。他來得匆忙，大概是中午剛下班，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比平時還要濃上許多。
他衝我笑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上午有一臺小手術，是提前大半個月就已經預約好了的，推不掉。讓女士久等，實在是有點不好意思。”
忽略這些暗地裡的陰謀，薛醫生其實還算是個很紳士的青年，相貌堂堂。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完全看不到一點陰霾，我完全能夠猜想，他在工作的時候應該是一位相當敬業、年輕有爲的醫生。
我靠近他的時候一點細微的表情也被他捕捉到，又帶着一點歉意說道：“下午還要上班，不方便噴香水，多包涵。”
我當然還不至於矯情到這等地步，也禮貌地笑一笑，“這樣的薛醫生顯得很專業，也很值得尊敬。”
同他進了大廳，顯然他平時行動也比較低調，餐廳的經理甚至並沒有認出他來，問有沒有預約。當得知我們沒有預約的時候，經理用一張十分標準的微笑臉告訴我們已經沒有包廂了。
薛麓徵詢地看看我，我知道他下午還要回醫院上班，恐怕沒有時間在選擇餐廳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於是說道：“那我們就坐大廳裡好了，有沒有僻靜一點的位置？”
經理說有，引我們到了一處靠窗的位置，這裡很靠角落，因爲有一根方柱子擋着，從外頭走進來一眼未必能看到我們。而且位置靠窗，可以看到外頭川流不息的高架橋，視線很好。
“就這裡吧。”
經理拿了菜單過來，薛麓略掃了一眼，就推到我面前。其實我不是很習慣吃西餐，而且西餐吃起來禮節繁瑣，分量又少，不太吃得飽。我隨便點了幾道菜品，又把菜單推回去，薛麓倒是省事，直接說道：“我和這位小姐的一樣就好。”
我想起程公子叫我問的話，於是沒話找話地同他扯專業的話題，“我聽說中醫上診病講究望聞問切，薛醫生是在國外留學回來的，不知道西醫是否也有這些類似的講究？”
薛麓隨口說道：“中醫的理論玄妙，我大學輔修的就是中醫臨牀診斷，不過後來主攻的是西醫。怎麼，孟小姐對醫生的工作也有興趣麼？”
我一本正經地胡謅：“當然，白衣天使多聖潔啊，我以前還想過以後要考醫科大學呢，還能給自己的親朋好友看病，多好！”
薛麓笑了笑，輕嗤道：“想多了。越是自己的親朋好友，只怕越不願意讓親近的人給看病呢。你想想，假如每天生活在你身邊的人對你身體的每一處內臟和骨骼的情況都清清楚楚，不覺得其實挺可怕的麼。”
我帶着一絲不解望着他，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說的就是他和徐家人麼？徐老爺子明着不會讓他看病，這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好像又不全是。我不太明白，正想問下去，這時服務生端了菜餚過來，還有兩杯白葡萄酒，薛麓顯然不大願意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微微眯起眼睛，“嗯，這家的香煎鵝肝看起來很不錯，味道和我以前在法國吃的一樣地道，你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