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眉吐氣
桑木蘭家。
今天來串門的人特多。
桑三兒的三女婿是新來村支書。這消息如插上翅膀,在短短的半天間傳遍了整個桑家塢。
村官也官。
於是,原來門可羅雀的老屋,現在比起大年初一還熱鬧。
--老三兒的命真好,生了七個女兒,有了本事的“大頭”不說,現在又有一個當上官。我看生女兒不一定不好,比我家那些小子強多。三奶奶如是說,在老人觀念中,只是趕熱鬧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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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今晚我家多做了幾樣菜,到時咱哥倆好好叨嗑叨嗑。您別推辭,這事就這麼定。桑大虎一見人多,拉了桑三兒一旁說,說得情真意切。
桑三兒覺得自己在村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人重視過,才一個上午,爲接待來串門的鄉親們,笑得臉部肌肉有點酸了。快近中午,終於可以歇停一會兒,站在廳堂中祖上的牌位前,凝視了許久。
風水輪流轉,今個兒到我家,揚眉吐氣啊!
“木蘭,木蘭。”他從廳堂喊出來,待見桑木蘭在門口探了頭問啥事,才嘟噥說,“中午叫上你的那個來,嗯,來咱們家吃頓飯。”
那個,哪個?桑木蘭無奈地回答,“知道啦。”脫下了圍裙,便去尋丁文。
這丫頭!桑三兒吐了口煙,笑了笑。
桑木蘭找來的時候,丁文正在倉庫房內琢磨着。
鄉下講究禮尚往來,雖然不說是等價交換,但抓回人家捕獲的狠崽子,咱也要拿得出手......
“老公,你躲在庫房裡做啥呢?”桑木蘭只知道丁文很少來到倉庫間,想他莫非在爲上門送禮的事發愁?心裡沒來由涌出一陣子甜,便膩聲問道。
“嗯,這人就怕欠別人的情。藍子你說小玉的阿叔要送咱們狼崽子,這挺值錢的東西,咱們該拿什麼換纔好?”丁文實在拿不定主意。
桑木蘭一聽,有點兒不高興了,也不搭話。
“是這樣,我想咱們明天一起去趟小灣村,後天就回來。”丁文自然不曉得桑木蘭那種落差心理,翻起一捆曬乾的壇紫菜,“這東西勉強可以湊個數。”
“不行!我不想去,也不讓你去。”桑木蘭覺得自己有點強詞奪理,急着眉頭低下了頭。
丁文愕然回頭。莫不是在家又受了氣?
“藍子,怎麼啦?”丁文拉住桑木蘭的手問,“誰敢惹咱們家藍子生氣呢?走,我替你出氣去!”拉着她往外走。
桑木蘭扯住丁文的手,放到嘴邊咬一口,恨恨地說:“就是你惹我生氣,大壞蛋。”
丁文無辜地咧着嘴喊痛,其實是裝腔作勢的。不過,怎麼一下子踩中“地雷”,自己就莫名其妙了。
桑木蘭見丁文愣傻的樣子,便笑了出來說:“咱爸叫你中午一起過去吃飯。”
“去,當然去。”丁文才知道這丫頭原來在吃味,壯聲說,“這...嗯,我去拉板車來。”
“拉板車幹什麼啊?”桑木蘭驚訝地問。
“你看咱們家海貨多啊,還有七八隻活的梭子蟹埋在鋸糠裡,那些烏魚多的,連冰箱都放不下了,還好是寒冬臘月。分出來給咱爸咱媽嚐嚐。”
“就你嘴巴甜。”桑木蘭抿不住笑意,雙眼笑成兩彎弦月。
送來的乾貨、溼貨不少,直讓桑木蘭的母親客氣推辭,“孩子,這些都是頂貴的東西,可賣不少錢嘞,都拿回去賣了吧。心意,我領了就是!”
“媽,你就安心收下好了,木蘭他們也缺這幾個子。”桑木蘭的三姐懶懶地來到庭院門口,看清地上擺着的那些海貨,也在暗暗地咂舌。
“是啊,不值幾個錢的。”桑木蘭怕母親心疼,提出一捆壇紫菜塞給母親,也叫上她三姐幫忙。
桑木蘭的母親抱着壇紫菜溫和地笑,她哪裡不知這些東西的價值,恐怕有的在市場上也買不到。從送來的這些東西,看出丁文與其他幾位女婿不同之處,至少肯定自己的女兒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心裡爲此暗暗高興一把。
“媽...”桑木蘭見她母親還愣在庭院裡在悄悄地拭淚,便上前攙住她母親的胳膊問了。
“媽這是高興,媽爲你高興。”
桑木蘭聽了,不禁眼角溼潤,知道母親在這些年裡受不少委屈,附在她母親耳邊悄悄地說了些事。她母親訝然得失聲驚呼了,“這是真的?真難爲這孩子了。”
桑家塢舊時相親,男方初次上門作客,女方家總先煮出一碗線面和兩個蛋。據說男方滿意的話,只吃一個蛋,留下另一個蛋是給女孩,說明男方滿意。若女孩也吃下另一個蛋,表示女孩也有結親的意願。
如果兩個蛋都吃下,或者都沒吃,意味着男方不滿意,相親失敗。
桑木蘭的母親自然也來這一套,她在窗口偷偷地瞧着。丁文和桑木蘭不管這些舊俗,一個喜歡吃蛋黃,一個喜歡吃蛋皮,就這麼將兩個蛋分享完畢。看得桑木蘭的母親掩嘴偷笑。
“藍子,明天一起去麼?”
“我這次不陪你去小灣村,明天和三姐一起到鎮上採買東西。我爸說,這次過年要將幾個姐姐都喚來,你看這家裡還得添上一些東西呢。”
“住在咱們那裡不就行了?”
“算了,我爸他不會答應的。不過,幾位姐姐都住在家裡,那時可熱鬧啦。”
“你忍心將我一個人扔在宿舍裡啊?”
“就把你一個人擱着。”桑木蘭吐吐舌頭,然後吃吃吃地笑起。
丁文解恨地捏了下她的小隆鼻。
開飯的時候,左等右等不見桑三兒回家吃飯。
說好請人,自己卻不在家,太不將人家一回事了!桑木蘭氣哼哼準備到村子去找。丁文一把拉住了她,“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你急性子。”
“是啊,咱爸說不定被什麼事扯住了,咱們先開飯,先開飯。”桑木蘭的三姐連忙打起圓場。
“孩子,木蘭他爸對你挺看重的。還不是陳年老事一直窩在心頭。”桑木蘭的母親嘆了一口氣,低聲說,“當年計劃生育的事,木蘭他爸總以爲是你大舅報的水,讓他這一脈沒了男丁。”
都七朵金花了,還想生?!丁文望着面前這位柔弱的母親,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一碼歸一碼,這事怎能遷怒到別人身上?我就知道,在爸心目中,女孩總趕不上男孩的一根汗毛。”桑木蘭爲丁文遭受冷遇憤憤不平。
“爸也真是的,這事都過了多少年還記在心上。七妹夫,咱們別記惦着啊,來來來,吃飯。”她三姐連聲招呼了。
丁文壓下心中的隱隱不快,似不在意地淡淡一笑。
若不顧及藍子,就算擡着八人大轎來請,咱還不瞧在眼裡。畢竟...藍子一個人苦守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一家團圓在一塊。算了吧,咱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雖然桑三兒沒到席,但丁文還是揀些輕鬆的話語,讓這一頓飯充滿歡聲笑語。
飯後,丁文到養殖場睃看了一圈。
飼養梭子蟹的鮮料,用的是鮮活的蜆子或花蛤,不過也不用天天喂料。想想有兩天時間不在家,便撐起了小木舟,捎上一袋花蛤,每提起一個網筒,檢查網筒是否牢固和網筒裡的梭子蟹是否存活,順便就塞入幾粒花蛤。
嗯,成活率還是不錯的,就十多隻網筒因爲網口綁得不緊,裡面的梭子蟹跑了。丁文索性將這些網筒撈起來,解下放到木舟裡,一番勞作完後,就坐在舟中,讓小木舟隨風飄蕩。
從空間拿出一小壼青紅,在這藍天碧水之間,悠閒地一口一口咪着......
剛纔在村口,被九叔公攔下,就着藍子他父親的事一陣子好說。原來,桑三兒是被雜貨店老闆桑運財留住請酒,一輩子都被鄉親們看不起的他,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日子。
丁文覺得自己不是聖人,也不是無慾無求,只不過自己找的伴侶是藍子,而不是她的父親桑三兒。
北風吹着小舟,蕩向南岸。蹭地一聲,船舷觸到沙岸。
不管漂流多久的心情,總有靠岸的時候。
桑木蘭找來了,站在場部的二樓靜等。
丁文到了桑木蘭面前時,揚着手中空網筒說,“這些蟹子賊精,就一些縫,都能乘隙而逃。”
桑木蘭拍了拍沾在丁文嶄新外套上的海泥,嗔說:“喂蟹子也不換身衣服,怎個老長不大的?”
丁文嘿嘿地笑,見了桑木蘭那模樣,不禁冒一句,“遵命,孩子他媽。”
孩子他媽,第一次聽到這樣“新穎”的叫法,桑木蘭一時轉不過彎來,倒愣住了,慢慢地回過神,樂不自禁地笑。
“爲了向我尊敬的岳父大人學習,我決定不生八個不罷休!”
“你!你你當我是母豬。”桑木蘭箍住丁文的脖子,攀上了他的後背。
“快來看呀,可愛的小母豬真的上樹了。”
“壞蛋,木頭,可惡......”桑木蘭咯咯地笑,象一隻棕熊貼丁文的背上。
回家的路上,伏後背的桑木蘭,絮絮囈囈地說出到小灣村的“一要、三個不許”:要準時回來;不許當船桅、不許當黃牛、不許多喝酒。
傻丫頭,還真是小醋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