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傻丫頭,爲那樣的人白白賠上一條小命兒,不值得。”
賈母終於展現了祖母的慈愛,彎腰把她扶起來。
探春此時卻沒有犟,而是順着賈母的力道起來,眼淚還在嘩嘩的流,卻沒有哭出聲,只是道:“不論值不值,孫女也是心甘情願的,否則,若是今日孫女躲避着不敢出來,往後這一輩子,都要活在譴責和痛苦當中,那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所以,求老祖宗垂憐,讓我代她受了吧。”
情真意切。
旁邊,便是因爲趙姨娘而內心有些遷怒探春的王夫人,此時都有些淚目了。這丫頭,倒是個實心眼的傻孩子。
旁邊李紈、邢夫人,包括諸多老婆子察言觀色,都開始出言求情。
賈寶玉終於開口了:“老祖宗,我覺得三妹妹說的對,這八十杖,確實該三妹妹代受。”
“啊,二哥哥你......”惜春首先嚇了一跳,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不解的看着賈寶玉。
怎麼二哥哥不幫三姐姐求情,還要落井下石呢?
賈寶玉面對衆人質詢的眼神,繼續道:“三妹妹代母受過,此乃孝道天理。我卻也有個說法,所謂長兄如父,如今珠大哥不在了,我便是三妹妹的長兄,照顧她也是我的責任。
所以,這八十杖,理應由我這個長兄代三妹妹承受。
此也是孝悌之道也。”
賈寶玉這麼一說,衆人頓時瞭然。
開玩笑,賈母捨得打賈寶玉?
好些人心中已經笑了:二哥哥,果然是個人精!
賈母瞪着佈滿褶皺的雙眼,看了賈寶玉一回,然後沒好氣道:“好好好,你們都有道理!寶玉,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是不怕疼,這八十板子我可真落在你身上了啊!”
賈寶玉聳然一驚,立馬後退一步:“老祖宗,你來真的?”
他之前還一副大義凜然,長兄如父的姿態,此時立馬就慫了,這般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模樣,讓好些城府不夠的,直接都笑出了聲。
賈母道:“難道是我逼着你挨板子的?你自己要大包大攬,現在後悔也晚了!”
賈母本想一本正經的說,只是末了,到底沒憋住臉上帶出了一絲笑意。
如此,衆人哪裡不知道,賈母的氣已經被賈寶玉給逗沒了。
賈寶玉卻似還沒看出來,看了賈母一眼,又看了探春一眼,一咬牙,拉出一條板凳出來,自己當先趴在上面,道:“老祖宗若是捨得,只管打,孫兒保證不躲。”
“呵呵呵。”
賈母笑了,隨後還是罵道:“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你在這裡作怪是什麼意思。罷了,既然你都不恨她,我又何必一定要做這個惡人?
不過,若是一點罰也不受,只怕她日後不知道收斂,還想着陰謀害人。
所以,打她三十板子吧。誰要是還求情,我可惱了!”
賈母一臉正色。
賈寶玉一想賈母的話有理,有些人,單是情理是感動不了的。
三十板子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剛好能起到長記性的作用。
因此嘿嘿一笑,站了起來,順帶把探春牽起來。
探春面上一動,卻知道這已經是賈母法外開恩了,所以也不再做別的舉動。
“你走開,手髒兮兮的,把三妹妹的臉都抹花了。”
黛玉舉着自己的小手帕,把賈寶玉擠開,奪過了給探春擦淚的工作。
方纔探春的一番舉動,真的驚豔到了她,讓她感慨莫名。
她的母親早逝,她那時年紀小,除了每日端上湯藥,卻一點法子都沒有。
所以,她能感受到方纔探春的心境,更加欽佩她的舉動,所以這才破天荒的搶在衆人前頭,安撫探春。
“謝謝你,林姐姐。”探春感動了一下。
此時趙姨娘也被帶過來,她自然是百般掙扎求饒,一會兒求賈政,一會求賈母、王夫人。
等到這些人都沒用,她已經被架在刑凳之上,終於想起她還有個能在賈母跟前說得上話的女兒。
見她站在廳內,被一衆花紅柳綠的小姐們簇擁着,一點也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頓時大罵出氣道:
“探丫頭,你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幫我給老太太求情?我真是白生養了你,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當初便是養條貓兒狗兒,還知道護主呢......”
她沒什麼涵養,說出的話,作的比喻,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傷人。
果然探春一聽就哭了,當着滿府衆人,也不好和她理論。
今生是攤上了,她有何法?
趙姨娘罵咧咧的話在第一道板子落下後止住,全變成了哀嚎聲。
賈寶玉也不理她,只是轉身對賈母道:“莊子路途遙遠,環境艱難,姨娘受此難,只怕不便前去,不若我就在城裡給她置一所小院,讓她把環兒也帶出去吧,母子二人還能有個依靠。”
賈母聽了,立馬就有同意的意思。
趙姨娘爲何要害賈寶玉,究其原因,不過還是爲了賈環,所以,本來就讓她不喜歡的賈環現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見。
只是......
賈母問道:“你就不怕外面的人說你連一個庶弟也容不下?”
這年頭,嫡庶之爭並不罕見,被提前趕出家門的庶子更不稀奇,只是難免惹人說嘴。
賈寶玉燦然笑道:“大丈夫行於世間,但求問心無愧,哪懼小人說嘴?有人愛說就讓他說去,只要老祖宗和老爺不要誤會我就好了。”
旁邊的賈政一嘆。他如何不知道賈寶玉這是爲了趙姨娘着想,有個孩子在身邊,她才能無礙。
罷了,也不過當是提前分家而已,以後等老太太氣消了,自己也能去看看他們母子,定不讓她們吃太多苦便是。
如此一想,賈政也不出言干涉,任由賈母處置。
曲終人散,除了王夫人留下安頓趙姨娘及她院裡的人,賈寶玉也在吩咐林之孝去找一所合適的院子之後,回了園子。
聞得姐妹們全部都在瀟湘館,他便沿着曲徑通幽的小路,走過翠竹夾雜的小道,來到瀟湘館。
探春沒有留下照看趙姨娘,對於這一點,沒有人再去苛責她了。
但是她的心情顯然還是並不太好,因此姐們們都或多或少的說些好聽的話逗她開心,又陪她下棋。
賈寶玉到的時候,正是探春和湘雲在對弈。
探春有些神思不屬,湘云爲了照顧她的心情,有故意放水讓她佔優勢的嫌疑。
賈寶玉便直接道:“雲丫頭太蠢了,我要是你,保準三十個回合拿下三妹妹!”
“呀,你走開。”
湘雲立馬推攘賈寶玉。
旁邊黛玉淡淡一句:“觀棋不語真君子。”
但是賈寶玉顯然是不在意的,不單如此,他還直接將不肯起來的湘雲抱開,強佔了座位。
湘雲打了他幾下,沒辦法,也只能由他。
換了對手,棋鋒頓時凌厲起來,探春果然立馬投入進來,也顧不得想別的了。
但是顯然,之前她下錯的子有點多,不多一會兒,果真被賈寶玉逼入敗局。
探春一嘆,認命的放下棋子,準備起身換人。
賈寶玉一把拉住她,道:“這局不算,是雲丫頭開的頭,我們重新開一局。”
探春以目光詢問了旁邊黛玉、寶釵等一眼,見沒人反對,才聽了賈寶玉的話,重新坐下。
新的一局開始,賈寶玉忽然道:“三妹妹,我們來玩個附加遊戲吧。”
“什麼遊戲?”
“接下來的一個月,三妹妹可以在我任意有空的時候找我下棋,每贏我一局,我給三妹妹十兩銀子,如何?”
衆人突然聽見賈寶玉這番話,都很吃驚。
湘雲頓時道:“贏一局十兩銀子?二哥哥,你沒開玩笑吧,那三姐姐不是要發財了?”
十兩呀!湘雲住在園子裡,上次發月錢,賈母特意吩咐了,讓給湘雲也發了二兩銀子,和迎春她們一樣,就這麼着,她都高興呢,可以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迎春和惜春兩個也是頓時擡頭,疑惑的看着賈寶玉。
黛玉覷着他道:“你是撿着錢了?”
倒是旁邊的寶釵一聽便意味到:趙姨娘這是被“貶”出門,是讓她出去受罪,而不是享福!所以府裡自然不會給她多少銀子,該賈環的那份家產,肯定要等到以後賈環長大才能給她們。
如此情況下,以後她們的情況必然艱難。
若是探春這個時候手裡有多餘的銀子,時常賙濟她們一些,只怕,就能緩和她們母女之間的關係了。也免得一些人說嘴,說生母和弟弟在外面受苦,她卻在府裡享福。
若是把銀子直接給探春,又怕探春心生愧疚,或者是怕賈母等人不高興,以爲是探春去給賈寶玉索要的。
如此以兄妹之間玩遊戲的形式給她,旁人就算知道了,也會覺得是賈寶玉愛妹之心濃烈,而不會多說什麼。
想到這裡,寶釵不由多看了賈寶玉兩眼,爲賈寶玉的心思細膩,也爲他替探春想的這麼周到而產生敬意。
寶釵能想到,探春自然更能想到。實際上,她之前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甚至有想過,乾脆把幾件用不着的金銀首飾當成銀子,悄悄給趙姨娘。
所以,賈寶玉一說,她就明白了。
一時之間,幾乎說不出話來。
旁邊惜春道:“那要是三姐姐輸了呢?也要給二哥哥十兩銀子嗎?”
賈寶玉笑着摸摸她的小腦袋,道:“自然不用,你們若是羨慕,也可以來找我玩這個遊戲,不過爲了公平起見,你們輸了,就得給我端茶倒水和捶背,可願意?”
“嘻嘻。”惜春一笑。她一時不知道賈寶玉爲什麼要這麼做,但她知道自己下棋基本上贏不了賈寶玉,因此一笑着撲到迎春懷中,笑個不停。
她想着,她贏不了,可以讓二姐姐、林姐姐她們出馬,到時候贏了錢,她也可以沾光。
“三妹妹可願意?輸了可是要當丫鬟給我端茶倒水哦。”
賈寶玉笑着問探春。
探春強忍着淚水,點頭道:“我願意,我願意給二哥哥當丫鬟,服侍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