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邊,元春看賈寶玉對他露出一個誇張的笑臉,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然後用秀帕掩嘴。
不過她這番舉動還是被皇后察覺,她看了元春一眼,幽幽道:“你倒是有個好弟弟......”
元春微微欠身:“是臣妾失儀了。”
皇后搖搖頭。
旁邊一妃嬪笑着接話道:“元妃姐姐與他的弟弟關係這麼好,真令人羨慕。”
她看起來面容可親,渾身淡雅之色,雖然也是個美人,但是比起皇后與元春,仍舊遜色很多。
“呵呵,元妃姐姐這個弟弟啊,人家可是入了太上皇他老人家的眼了,以後在宮裡,怕是皇后娘娘也得看在太上皇的面上,對元妃姐弟兩個多讓三分纔是。淑妃,你說這個時候元妃姐姐心裡能不高興,能不笑嗎,咯咯。”
說話的是吳青蘿,封號吳妃,也就是吳凡的姐姐。
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紀,長的極美,便是比之元春與皇后二人也不遑多讓,甚至其身上那種絕世妖嬈勾魂的風情,更是二人無可比擬。
雖然她說話一口一個姐姐的稱呼,似乎對元春很是尊重,可是認真聽來,竟是明目張膽的挑撥。
元春目光一凝,卻不曾理會,她並不想與之起爭執。
皇后淡淡的看了吳青蘿一眼,道:“吳妃,你可知道,今日你那弟弟與元妃的弟弟在汀蘭水榭前打賭,以文論輸贏......”
吳妃一聽,面色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憑賈寶玉剛纔的表現,她那弟弟如何是對手,因此笑道:“哦?我卻不知道有此事,想來是我那沒出息的弟弟不自量力,自討沒趣了吧。不過,輸給連太上皇也稱讚的少年才俊,倒也不算丟人,咯咯。”
吳妃顯得不是很在意。之前雖然葉瓊主動提及賈寶玉在汀蘭水榭之前作的詩,但是並未說起賈寶玉與吳凡之間的事,所以她並不知道。
而且,聽其說話的口吻,她對皇后似乎也並不是太尊重,至少沒有小心翼翼的感覺......
皇后接着道:“確實不算丟人,有景灝在,好言相勸,總算沒有讓你弟弟磕頭賠罪,只需要以後見面繞行就是了。”
吳妃臉上的笑容還未散盡,就戛然停留在臉上,嘴巴微張。
旁邊,淑妃和錢貴人看着,趕忙撇開臉,不忍心去看吳妃的表情。
元春看着皇后嫺靜淡然的神態,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容,皇后娘娘的氣場還是這麼強,兩句話,就讓這個張揚討厭的人閉了嘴。
......
無論怎樣的盛宴,總有落下帷幕的一刻。
賈寶玉在門口處,等着賈政、賈赦、賈珍三人出來,期間不斷有人向他道賀、搭訕。
賈寶玉都一一禮貌應對。
“走吧。”
賈政最後走出來。
賈寶玉出了採,面上最有光的就是他了。方纔至少有十幾個人,親自給他道了恭喜,以至於他臉上的紅暈一直沒散過,只是在看見賈寶玉的時候,瞬間收斂,神情平淡的道。
賈寶玉撇撇嘴,之前賈政觥籌帷幄,四處拱手的模樣他又不是沒看見,這會子在他面前倒裝起來了。
出了熙園之後,賈政把賈寶玉叫到他的轎中。
“什麼,老爺是說,之前大皇子給太上皇進獻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然後被人當場指控是從別人手中搶來的?”
賈政裝扮舒適的官轎中,賈寶玉一臉驚詫之色。
賈政點頭,道:“本來是一件極好的事,太上皇居熙園之後,逐漸喜好古玩文器,大皇子也是投其所好,從民間搜尋來了這幅名畫。誰知道就在獻圖之時,被一對兄妹打斷,他們說那圖原是他們家的傳家之寶,卻被那四川巡撫巧取豪奪,還將他們的父親給打死,所以二人千里至京,請求太上皇爲他們兄妹二人做主......”
賈政說起來這事,也是一臉唏噓。
賈寶玉更是滿臉不可思議,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大殿內?”
開什麼玩笑,熙園崇德殿,太上皇開壽宴的地方,還有老百姓能在那兒告御狀的?
“他們兄妹二人,一個扮作樂師,一個扮作舞姬,悄悄潛入的......”
呵呵,偷偷潛入?反正賈寶玉是不信的,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要是中間沒有什麼陰謀算計,賈寶玉是半個字都不信。
等等,這麼說來,自己會被召進大殿......
“老爺可知道,太上皇爲何會召我進殿?”
“那兄妹二人突然出現,又在宴會上述說了如此荒唐之事,太上皇當即面色就不好看了,不過太上皇卻沒有治他二人的罪,只是命人將其二人押往驛館,並讓刑部親自徹查此事。
人雖被帶下去了,殿內衆臣卻噤若寒蟬,此時葉太師便出面,將你在汀蘭水榭所作的那首詩當殿唸了出來,然後又奏明太上皇,說你是我朝難遇的少年俊傑,今日壽宴,何不招你進殿作詩爲賀?太上皇並未拒絕。”
聽完賈政的話,賈寶玉暗道一聲難怪。難怪突然找自己進去作什麼賀壽詩,難怪那太監首領中途還給他遞小抄,恐怕就是擔心自己墨水有限,到時候不但不能救場,反而雪上加霜。
這個葉瓊,這是把自己當成滅火器用了啊!
也是啊,在自己的壽宴上,孫輩給自己的壽禮,被人當場揭穿說是從老百姓家裡搶的,讓太上皇的面子往哪兒放?
一個弄不好,怕是好多人就要倒黴了......
“大皇子怎麼樣了?”賈寶玉忽然問,他雖然在宴會上待了不短的時間,但是沒見到這個大皇子。估計要麼是被帶走了,要麼就是龜縮在座位上沒露頭。
賈政道:“太上皇並未降罪大皇子,只是命人將《千里江山圖》送去了刑部。”
賈寶玉點頭,這個大皇子怕是要難過了。拍馬屁沒拍成不說,還拍出禍事來了。這件事一旦坐實,滋滋,想想都替大皇子覺得酸爽。
侵佔民財就算了,還把侵佔來的東西當做壽禮送給太上皇,還鬧出了人命......
對於極其愛惜自己聖君之名的太上皇來說,怕是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不過這些賈寶玉不關心,還好自己表現沒出茬子,應該是沒捲進去,那自己大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任憑他們鬥去。
......
幾乎同一時間,葉瓊從太上皇的寢宮濯沉殿出來,然後招上葉皓、葉蓁蓁二人回太師府。
“老爺,二皇子殿下到了,正在書房靜候。”
剛回府,就聽老管家這般道。葉瓊眉頭微沉,然後往書房而去。
“景灝,見過外祖父!”
葉瓊在坐下之後,看了二皇子良久,沉聲道:“你,糊塗!”
二皇子連忙彎腰拜道:“請外祖父明示。”
“今日殿內之事,可是你安排的?”
“外祖父何出此言?”
二皇子面露疑惑之色。
“若不是你,你這麼急着跑到我這裡來作甚?
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敢借着太上皇的壽宴鬧事,一旦出了岔子,你們以爲誰能討到好處?”
葉瓊沉聲訓誡道。
二皇子猶豫了半晌,道:“可是,此事並非別人捏造毀謗,大皇兄勾結地方大員,結黨營私,謀財害命,這些都是事實。”
“正是如此,我才說你們糊塗。”
葉瓊苦口婆心道:“大皇子不修己身,貪財荒淫,這些難道別人不知道?你手中既然掌握了他的罪證,怎麼做不行,偏偏要在太上皇的壽宴上揭發,若是日後查出來,你以爲太上皇會輕饒你?”
二皇子道:“可是,這些年大皇兄做了多少荒唐事,朝廷從來不聞不問,我作爲大玄皇室的一員,實在無法對此坐視不理!”
二皇子語氣鏗鏘,滿面正色。
葉瓊沉默,然後問道:“這件事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二皇子小心翼翼的看着葉瓊的臉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道:“是韓之渙,他說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將大皇兄治罪。”
“鴻臚寺卿韓德正的兒子?”
“是。”
“除了他,還有多少人知道此事與你有關?”
“沒有多少人,都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而且外祖大人放心,此事我並沒有出面,都是禮部右侍郎錢釗一手安排的,我只是把人交給了他,並沒有插手。”
葉瓊搖搖頭,此事他都能猜到與二皇子有關,難道別人就不會懷疑?
“我時常教導你,你身爲皇子,將來更是有機會繼承大統,行事當光明正大,謀定而後動。
今日之事,看似大皇子觸怒太上皇,難逃罪責,實際上,於你大爲不利。
若是此事最終結果一帆風順,倒還罷了。若是……
你別忘了,當今天子畢竟是陛下,你們這般行事,又將陛下的顏面,置於何地?”
二皇子神情一滯。
他天資不錯,葉瓊一指點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上皇雖然不理朝政了,但是偶爾還是會召見內閣的諸位閣臣,甚至,大玄軍方的大將,大多數都是太上皇當年一手提拔的。當今皇帝雖然登基十年餘,但那些軍中大將多半都有軍功在身,實在難以撬動。
他作爲皇子,自然比別人知道的多些。太上皇和他的父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父慈子孝……
如今他越過他的父皇景泰帝,把大皇子的事捅到太上皇的跟前,若是被景泰帝知曉,怕是不會對他有好的感官。
可是,明白歸明白,二皇子還是覺得他的做法沒錯:
“這麼多年了,父皇明面上對大皇兄諸多不滿,動則斥責,實際上,他的心中,對大皇兄最是偏愛!無論大皇兄犯什麼錯,他都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從來不曾真正處置過!
而我呢,從小什麼事都按照他說的去做,從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可是,每次我去面見父皇,他和我說話從來不會超過半個時辰,甚至有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感覺,父皇他很厭惡我……”
說到這裡,二皇子一向冷靜儒雅的面容,都起了一絲猙獰之色。
這些情緒,從來都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只有在葉瓊面前,他纔敢略微釋放。
“慎言!”
葉瓊呵斥。不過看二皇子立馬躬身受教的模樣,他心裡又一軟,到底,是從小教到大的外孫……
“如今這件事已經交到刑部,不論如何,你都不能再插手,你可明白?”
“是。”
二皇子點頭應道。
“好了,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二皇子連忙說了幾句讓葉瓊好好休息之類的話,然後才告辭準備離開。
“那個韓之渙,此人不可大用,你以後少叫他去你府上。”
二皇子腳下一頓,還是應道:“是。”
然後再拜告退。
“唉……”
葉瓊輕輕一嘆,看了一眼書架後面,道:“出來吧。”
隨即,就見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走出來,手裡端着托盤,上面盛着一碗薑湯。
葉瓊看着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卻同樣美麗無雙的孫女,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