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是仿宋酒樓,格局甚大,分東西南北好幾個大院落。裝潢精美,富麗堂皇。
賈寶玉一行人到冷子興預定的包廂坐下之後,衆人才開始真正相互介紹認識,也才知道了李家小妹的芳名是單一個靈字。
當聽說李家兄妹是第一次到京城,衆人難免又好奇柳湘蓮是如何結識他們的。
柳湘蓮道:“當年我追隨武師在鄂地學藝,出山之後,曾四處雲遊,不想卻染上惡疾,險些喪命,幸得義士指點,求醫於蜀中李家,這才得以活命。也是在那時,我與少遊兄結識。
我病好之後,曾在蜀地住過半年之久,與少遊兄以武會友,結成了兄弟。
我們本意攜手雲遊,共覽天下勝景,只是後來少遊兄迫於長輩意願,需要留在蜀中承繼家業,故不得同行。
說起來,自蜀中一別,我們亦有七八年未見了,只是偶有書信往來。
今年我去了一趟揚州,回京之後,才知道少遊兄家中突遭變故,已於半月之前就到京了。”
聽到這裡,衆人自然好奇李家到底遭受何等變故,便追問。
事涉隱秘,柳湘蓮不便開口,看向李少遊。李少遊雖面有憤恨之色,不過最終還是解釋道:
“數月前,四川巡撫楊彥亭上門,向家父求取傳世名畫《千里江山圖》......”
李少遊話未說完,賈寶玉猛然擡起頭,道:“千里江山圖?這麼說,在太上皇的壽宴上告御狀的便是你們兄妹二人了?”
他之前只知道太上皇的壽宴上有人告御狀,敏銳的察覺這大概又是朝堂的一次權利鬥爭、角逐,並未探究過那千里迢迢來京告御狀的是何人,沒想到,居然就是這兄妹二人。
告御狀誒,說起來容易,但是從古至今,能成功的又有幾人?所以,賈寶玉對這兄妹二人不由多了幾分佩服之意。
李少遊也看向賈寶玉,此時他已經知道這個面相清秀、白淨的少年公子乃是國公府的嫡出公子,對於賈寶玉知道壽宴上的事,並不是很奇怪。點點頭,他繼續道:
“家父一生所好者別無長物,唯好名畫名帖。那《千里江山圖》乃是家父生平最愛,也是最得意之物,自然不肯割捨,誰知那四川巡撫求而不得,便施詭計,污衊家父醫死病人,然後便派衙役衝入府中,名爲搜查罪證,實爲明搶千里江山圖。
家父上去阻攔,卻被那些兇惡蠻橫的衙役生生推攘打死......
可恨我家數代學醫,岐黃傳世,不敢說懸壺濟世,但也是治病一方,深得鄉里愛戴,不料竟被惡官欺辱至此!
家祖生前與川陝總督頗有交情,我兄妹二人便前往總督府請求總督曾國泰爲我等做主,誰知道曾國泰居然閉門不見,無奈之下,我兄妹二人便決定進京告御狀,故而千里入京。”
在場除了李氏兄妹及柳湘蓮三人,冷子興和程日興都是商人,聽慣、見慣了這樣的事,因此沉默不語。倒是賈璉,或許是因爲柳湘蓮的原因,也或許是看上了李家妹子的姿色,想要表現一二,總之他聽了十分氣憤,毫無顧忌的罵道:“這些貪官污吏,早晚不得好死!”
然後又問李少遊道:“那你們御狀告成了沒有?”
“我也不知道,我們來到京城之後,受人暗中指點,最後得以混入太上皇的壽宴之中,陳述冤情。
太上皇果真不負聖君之名,並未責怪我兄妹二人擅闖之罪,還當場責令刑部調查,又將我兄妹二人安置在驛館。”
李少遊說到這裡終於面露一抹感激之色,在他看來,太上皇親自下命徹查,必將還他們家清白,將貪官污吏繩之以法。那他們兄妹二人千里迢迢來京,經歷了數次兇險,也算是值得了。
賈璉也安慰道:“太上皇愛民如子,定會爲你們做主的。”
冷子興好奇道:“聽聞熙園戒備森嚴,其嚴密程度甚至猶在紫禁城之上,你們當日是如何混入其中的?”
李少遊猶猶豫豫的道:“我們進京之前,原只爲狀告楊彥亭,所以進京之後準備去都察院遞狀紙,後來有人告訴我們,說楊彥亭是爲大皇子做事的,之所以搶圖,也是爲大皇子搶的,我們若是去都察衙門,定然無功而返,反而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下面的話,李少遊沒有明說,顯然是有所顧忌,或許便是幫助他們的人告誡他不許透露。不過,衆人都能猜到大概是怎麼回事,所以都沒再追問。
今日只是聚會,當談些風月雅事,因此自李家的事說完一段落,衆人都有意避開,只談論些高興的話題。
遺憾的是,因爲李家小妹李靈的存在,令衆人不大放得開手腳。
幸好今日因爲要請賈寶玉,所以冷子興將設宴的地點放在樊樓。若是往常,他請賈璉,多半都是在錦香苑、蘭香苑等風流雅韻之處。
不過那樣的話,今日自然也不會邀李家兄妹入席了。
李家在蜀中也是富裕之族,對於哥哥等人因她的存在言談拘束也看在眼裡,因此她主動站起來告辭,說要去附近隨意逛逛。
“要不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
李少遊顯得有些不太放心。
他可是記得很清楚,剛剛離開蜀地的時候,遭到的幾波跟蹤,甚至刺殺。若不是他從小練武,且頗有幾分警覺智慧,他們根本走不到京城。
雖然到了京城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過危險的事情,但他還是不放心。
李靈道:“不用了,你還是安心在這裡陪柳大哥他們吃酒吧,我就在附近隨意看看。”
柳湘蓮也道:“京城之地不比別處,少遊兄倒也不必太過濾。”
李少遊神態搖擺,李靈也看出哥哥的心思,笑道:“哥哥不用小瞧人,我的銀針,便是哥哥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李少遊聽了,這才又坐下。
李靈走後,賈璉好奇道:“方纔令妹所說的銀針,是何意思?”
李少遊覷了賈璉一眼,或許是哥哥的天性,任何對她妹妹多加關注的男性,他都抱有三分戒備。
不過看賈璉也算是俊俏的貴公子,且也並無粗俗、淫邪之態,最重要的還是看起來他和柳湘蓮的關係不錯,所以還是實言相告:
“說來慚愧,家祖雖有醫仙之名,家父醫術亦是精湛,只是到了我這裡,卻實在沒什麼學醫的天份,以前經常受到家父的訓斥。
不過,小妹卻全然不同,她從小便對醫道極感興趣,一手鍼灸之術,得到了家祖的真傳,便是連家父也稍有不及,時常罵我,若我能有妹妹一半的天份及用心,他就是......”
提到他父親,李少遊明顯沉鬱了一下,卻不想令衆人小視,因此立馬調轉過來,繼續道:“小妹一身醫術,不但可以用來救人,還能用於防身。尋常人,只要被她紮上一針,輕易便能昏睡半日.....”
李少遊說着,顯然還是對自己的妹子有些驕傲。
賈璉卻縮了縮脖子,不知從何時起,他就開始抗拒這些“有本事”的女子。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她,被她紮上一針半針的,那多受罪?
因此,之前看李靈生的清秀而生出的一絲勾搭之心完全散去。
李靈一走,氣氛果然截然不同。
旁邊,冷子興和程日興已經不可避免的聊到了古董的生意上。
名義上商人地位雖低,但世家大族、仕宦官員卻多有仰仗之處,實際算來,商人地位其實不低。
而古董行當,又是相當暴利的一個行業,冷、程二人家資都不俗。
冷子興道:“聽聞程兄在西城和北城都有鋪子,而我剛好在南城也有間鋪子,近段日子我準備從南邊調一批人手上來,在東城新開一間鋪子......”
“冷兄好魄力。”
程日興也是做古董行的,自然知道要新開一間古董鋪子,需要投入多少銀子。特別是,他知道冷子興是近年來纔將生意做到京城的,以前都是在南邊幹,這麼快居然就要在京中開分號了。
冷子興眸中精光一閃:“程兄可有興趣合作?”
賈璉等人一聽冷子興居然當衆談起來生意場上的事,都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誰都知道商業洽談是私下裡談的,冷子興這麼不避諱他們,讓他們心中感受到信任的同時,也生出了窺探一番古董行當內情的心思。
“哦,冷兄想如何合作?”
程日興不動聲色,今日受邀前來,他心中豈能沒有一絲猜測。
“我來京城雖然不過兩年,但是也知道京中最大的古董商行乃是張趙李古董行,這三家,掌控着京中一半的古董生意。我們若是獨自爲營,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不若效仿他們,聯合幾家古董行,也成立一個商行,與其並駕齊驅,甚至一如他們這些年打壓別的古董行那樣,反制他們,如何?”
冷子興氣勢勃勃的道。想起月餘之前,自己差點被人趕出京城,他心中就不由生出一股強烈的不服輸。
但是他知道,光是不服輸是沒用的,在實力面前,都是笑話。就拿之前的事來說,要不是自己沾了一層賈府的關係,請動了賈政、賈璉幫忙,鐵定就被逐出京城了。
所以,他要想辦法強大自身的實力。
程日興作爲久居京城的古董商,頗具實力,又兼在賈政門下做門客,正是合作的最佳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