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從京師養生堂回怡紅院之後倒是安安穩穩的睡覺了,可是這一夜,京城終究不會太平靜。
當朝新貴,一等伯爵,官居三品禁軍都虞侯的賈寶玉居然在青樓遇刺……
這對於京城來說,自然是極大的一樁新聞。
一晚上的時間,京城但凡消息靈通的府邸,都差不多知道了。
他們或許與賈家有舊,或許與賈寶玉有交情,甚至就算是沒有絲毫關係的,也會因爲賈寶玉是二皇子身邊的第一親信而關注這個消息。
畢竟誰都知道,二皇子是朝廷衆臣甚至是太上皇都屬意的儲君人選,只要能牽扯到二皇子身上的事,就沒有不重要的。
更何況,隨着賈寶玉被刺的消息而走的,還有另外一個伴生消息。
大皇子就是謀劃這起刺殺的主謀。
這樣子,令人想不關注都難。
大皇子,時隔不久,再次成爲京城的過街老鼠,又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皇子的身份是貴重,或者十個百個千個人都無法撼動,但是當一萬人,十萬人都對其嗤之以鼻、深惡痛絕的時候,那尊貴的面紗便會被毫不留情的撒開,露出裡面普通的,甚至比世人還要骯髒鄙賤的凡胎肉體。
任世人踐踏。
沒有人再對其感覺到恐懼,敬畏。
世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隱藏在京城的泥淖當中,有着相當獠牙的無情的政客們。
他們都覺得,是時候對着大皇子再踩一腳了。
便是其中那些沒有利害關係的人,也抱着樂見其成,幸災樂禍的態度。因爲他們覺得,看着曾經高高在上的天潢貴胄被打落塵埃,也是一種快感……
於是,很多人都不再關注事件的本身只是賈寶玉遇刺。
除了順天府之外,少有勢力認真的關心案情的真相,他們都一致的,期待着看到大皇子會在這一次的事件中如何度過。
是平安無憂,還是蛻一層皮……
不過這一切,賈寶玉是無法控制的,他也沒想着要去控制。
他只想着,必須要把兇手查出來,哪怕是個背鍋的,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如此來維護自身的身份和體面,這樣就夠了。
至於對付大皇子,那是二皇子的工作。
弄死了最好,弄不死,他也沒什麼損失,最多以後多防着大皇子一些就是了。
所以,雖然睡得晚,但是賈寶玉覺得今晚這一覺還是挺舒爽的,不過,要是能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天還沒大亮,襲人等就把他叫醒了。
“二爺,府里人都在傳,說是你原來的那個護衛在府門外跪了一晚上了,太太派人來問你是怎麼回事,叫你出去看看呢!”
“什麼,還跪着?”
賈寶玉一個翻身起來,把懷裡的晴雯都差點掀到牀底下。
幸虧襲人手快,把她攔住。
晴雯睜開眼睛,嘟噥了兩聲,又望了一眼天色,然後什麼也不顧,越過賈寶玉,跑到裡面挨着香菱睡去了。
在她心中,外面的事與她什麼相干,起來做什麼。
對此,襲人只能暗自咒罵兩聲,只是因爲賈寶玉都沒介意,她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勤快的服侍賈寶玉穿衣起身。
“真的還跪着呢?怎麼不早點叫我?”
賈寶玉難得快速的配合襲人給他穿衣裳,一邊問。
“我也是剛剛知道了,估計是外面的人怕打擾爺休息,昨晚故意沒傳的吧。”
賈寶玉一想,多半如此。
昨夜他回來就睡了,不論是茗煙等人還是那些巡夜的婆子,都不會因爲一個不足輕重的外人而來打擾他休息。
倒是有欠考慮了,只是,姜寸圖個什麼?
自己沒怪他啊!
他穿好衣裳之後,也沒洗漱,直接就出去了。
趕到府門處之時,天還是灰烏烏的,賈家的門子們都倚在角門上看稀奇,見賈寶玉走過來,才紛紛行禮。
“人呢?”
賈寶玉隨口一問,然後循着門子們的指示,果然看見大門外,左側的石獅子處挺直的跪着一個人,不是姜寸又是何人?
“你這是何苦來。”賈寶玉快步走過去,作勢扶起他。
姜寸自然也看見賈寶玉了,本來有些走神的眼睛立馬泛起十足的精氣神,拒了賈寶玉的攙扶,一邊正聲道:“若是大人不肯原諒屬下,屬下不敢起身。”
看他態度如此堅定,賈寶玉這才認識到,他是認真的。
幽幽一嘆,賈寶玉道:“起來吧,你既沒犯錯,又何需我來原諒。”
姜寸面色難看道:“身爲下屬,情知大人有難,卻不能如實相告,此爲不忠。大人身份尊貴,又待屬下禮遇有加,而屬下卻不能肝膽相照,竟置大人於危險之中,此爲不義。
姜寸行下如此不忠不義之舉,若不能得大人原諒,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間?”
賈寶玉聽了這種話,心中不由吐槽,有些古人就是死腦經。
想他們二十一世紀的人,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是先想着爲自己開脫,用一切對自己有利的法律條款還有道德準則來證明自己沒有錯。
哪有自己給自己上綱上線的?
不就是他聽了一個二皇子的命令麼,就成了不忠不義之人了?
只是,怎麼感覺,自己不但沒有鄙視,反而越發喜歡他了呢?
隨意吐槽了一下自己,賈寶玉也正色道:“起身吧,我是真的不曾怪罪於你。昨夜讓你離開,也真的只是因爲你本就是王府中人,不可能一直護衛在我身邊。
既然遲早都是要回去的,你又何必如此呢。”
姜寸聽了,似受了什麼委屈一般,道:“當初從山東回來,殿下見大人身邊沒有護衛,所以將屬下賜予大人,此並非如在山東之時,只是將屬下臨時調過來保護大人。
所以,從當日起,屬下便已經是大人的人,自當以大人爲尊。
只是屬下愚昧,竟念及殿下當初對我的恩澤,而忘了忠義二字!”
看着姜寸一副“我早就和二皇子撇清關係,現在是你的人”的樣子,賈寶玉心中卻搖頭。
他想,當初二皇子把姜寸送給他,雖然是爲了表示恩澤,護佑他的安危,但是,也未嘗沒有順帶監視他的意思……
此乃爲上之道,賈寶玉並不覺得太難接受。
只是二皇子估計沒有料到,姜寸竟理解不到他的這層意思,而二皇子顯然也不可能明說……
姜寸不知賈寶玉心中所想,他繼續道:
“所以,昨夜大人命屬下回王府之時,屬下已經懇求齊王殿下,除去了屬下身上的五品侍衛之職。
從今以後,屬下便只是大人的下屬,和王府,只有恩情,再沒有其他關係。”
“你求殿下把你的護衛之職除去了?”
“是,殿下已經答應了。”
姜寸目光灼灼的看着賈寶玉,表明自己的決心。
賈寶玉卻已經思考到了另外一個層面。
本來他把姜寸送還回去,雖可能會令二皇子有一些不悅,但是畢竟合情合理,二皇子也不能說什麼。
他的親兵衛隊確實組建成了。
只是姜寸這麼一搞,倒像是成了自己心懷不夠坦蕩,逼姜寸割斷他與王府的聯繫一般。
這就有點不敬了!
若是姜寸說的是真的,他又不想讓二皇子誤會,最好的法子,就是堅持之前的態度,趕走姜寸,那麼也可以說明自己心懷坦蕩,別無二意。
只是,若真的這麼做,他覺得,他心裡會過不去。
姜寸這麼做,顯然是爲了消除他的戒心,爲了能夠追隨在他身邊。
所謂良主惜良將,賈寶玉此時就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這樣的人才,這樣心向於他的人,若是就爲了不使二皇子那被動的猜忌,就拒之門外,實在令人很不得勁!
罷了,若是二皇子真是個容易猜忌的人,那麼就算自己再小心,也總會有被猜忌的一天。
他覺得他在二皇子面前已經夠小心翼翼的了。
再卑微一點,還做什麼男人,乾脆做個太監算了!
想通這一點,賈寶玉頓覺念頭通達了不少,看着手臂搭在自己手上,但是卻始終不肯起身的姜寸,他強行把他擡起來。
然後在他有些緊張的眼神中,笑道:“說實話,其實我也不願意讓你回王府,你若真心追隨我,我身邊親兵隊正的位置,一直都是你的。”
“大人肯收留屬下了?”
賈寶玉笑着點點頭。
姜寸顯得有些激動,立馬就再拜道:“從今以後,屬下唯大人之命是從!”
賈寶玉也沒攔着他,等他說完話纔再次扶起他來。
“恭喜姜大哥。”
“歡迎隊正回來……”
此時賈寶玉的親兵們也圍了過來,紛紛與姜寸道喜,表示歡迎。
一個親兵道:“昨晚你回王府了,我們都以爲大人會讓李大哥或者展飛當隊正了呢,結果大人愣是沒說隊正的事,原來是早料到你會回來,特意把隊正的位置給你留着呢!”
姜寸一聽,頓時看向賈寶玉,露出感激的神色。
賈寶玉面上帶着和煦的笑容,他當然不會說,他只是一時沒想起來立新的隊正而已。
“走吧,府裡說話。”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