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雲丫頭今兒心情還不錯。”
走了一手,賈寶玉隨口道。
史家大公子被抓了,對史家來說算是一件大事,原本以爲湘雲的心境會受影響,不過從她之前的來反應來看,她倒是沒什麼事的樣子。
黛玉也知道賈寶玉的意思,只道:“她一向都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真不知道,什麼事情她纔會真正的放在心上。”
賈寶玉瞅了她一眼,笑道:“我卻知道什麼事她會放在心上。”
“什麼?”
“比如,她林姐姐被人抓走了,她估計就該急了……”
賈寶玉呵呵一笑。
黛玉眉目一動,把搖好的色子擲下,眼睛盯着棋盤,嘴裡漫不經心的道:“那你呢?”
賈寶玉微微一笑:“我不急。”
黛玉的神色立馬變得有些不高興了。
“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抓走林妹妹,我急什麼。”
賈寶玉如是道。
黛玉小鼻子一皺,白了賈寶玉一眼,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她走完一手,輪到賈寶玉。賈寶玉剛從桌子上拿起色子,黛玉忽道:“你去了璉二嫂子屋裡?”
賈寶玉擡頭,“你怎麼知道。”
“我聞出來了。”
黛玉說着,見賈寶玉十分疑惑,便道:“璉二嫂子愛用玫瑰香露,這種香露的味道很特別,所以我聞得出來。”
她說的漫不經心,說完就拿起兩顆色子雙手握着,放在下巴面前前後搖晃。
卻見賈寶玉盯着她,便皺眉道:“你瞧着我作甚?”
賈寶玉連忙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林妹妹的鼻子太靈了,我剛纔確實去看了一眼小侄女,順道和鳳姐姐說了幾句話,許是從小侄女身上沾來的。”
說完見黛玉看他,又忙道:“好了,該你擲色子了。”
被這麼一催促,黛玉因爲賈寶玉的異常,心裡剛剛升起的一點點不對勁的感覺頓時下去,認真賭錢。
今兒被湘雲贏了七八十文錢,趁着她不在,給她都贏回來……
賈寶玉看着面前認真擲色子的黛玉,心中有些感慨。
只有剛剛纔經歷過被李紈質疑的賈寶玉,才能知道黛玉現在對他的這份信任有多麼珍貴。
換做李紈聞到他身上有王熙鳳的香水味,保管分分鐘用眼神質詢他十次。
但是黛玉沒有。
在黛玉眼中,賈寶玉經常和她們一處起坐,拉拉扯扯也不在少數,偶有沾染一些她們女孩子的香粉味道,並不奇怪。
她不反感這種味道。
至於懷疑賈寶玉和王熙鳳之間有不正當關係,那還是算了吧。
她七歲就來賈府,在她的印象中,賈寶玉縮在王熙鳳懷裡扭股糖似的撒嬌的次數都不會少……
這就是所謂再厲害的人物,在發小的面前都沒什麼威勢和神秘可言。因爲,人家知道你弱小時所有的一切糗事。
所以,黛玉沒有懷疑賈寶玉,或許在她心裡都還沒有真正將賈寶玉當做一個男人。
賈寶玉對她而言,是玩伴,是呵護照顧她的哥哥,最後,纔是一個她決定要託付終身的人。
就算她要吃醋,也只會吃寶釵等人的,絕吃不到王熙鳳的身上去。
於是,賈寶玉不由心想,看來以後還是要多和姐妹們待在一塊纔好。
老是和那些不正經的嫂子們混在一處,他整個人都快要深陷泥淖,難以自拔了。
他需要保持他的純潔。
……
第三日晚,因爲隔日便是王府廣開門戶,迎接宗室王公、朝廷文武官員上門拜祭的日子,需要處理的雜事較多,賈寶玉一直忙到了二更已過。
其間王瑜柔又派人叫他,賈寶玉礙於表姐弟之間的情義,也只得去看她一回,接受了她的一番怨天尤人之後纔好不容易脫身。
剛走出葫蘆洞門,帶上自己的兩個親兵往走廊上走,就與一隊身穿孝服的女人迎面碰上。
看見爲首的女子,賈寶玉連忙低頭行禮道:“見過王妃。”
福康王妃,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
賈寶玉進王府三日,這也是第二次看見她而已。
“將軍不必多禮。”
福康王妃單手虛扶,令賈寶玉起身之後,道:“正欲尋將軍而去,不想就在此遇見將軍。
先夫亡故,自顧無暇,府中諸般事宜幸蒙將軍親勞,妾身不勝感激。
今夜煩悶,特備一碗銀耳蓮子湯請將軍消暑,望將軍萬莫推辭。”
說着,福康王妃從侍從手中拿過一個食盒,遞給賈寶玉。
賈寶玉躬身拜道:“爲大殿下籌備後事,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勞娘娘賞賜。”
福康王妃笑道:“並非賞賜。妾身後宅女子,不諳事理,明日開喪,諸般事宜更需將軍籌劃操勞,此不過是妾身唯一能做到的一點心意,將軍若是不受,妾身心中着實難安。”
賈寶玉便不好說什麼了,也不能讓她一直舉着食盒,所以最後只能接下,道:“既如此,那臣就多謝娘娘美意了。
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臣等先行告退。”
說着,躬身退了兩步,繞過她,轉身離去。
回到在王府的臨時下處,賈寶玉將食盒放在桌子上,目露思索之色。
旁邊的展飛見了笑道:“大人,這娘娘對大人可真是禮遇,昨兒讓小宮女給大人送點心,今兒就親自給大人送湯……”
賈寶玉笑了笑,將食盒打開。
裡面確實只有一碗銀耳蓮子湯,蓮子顆粒可見,湯水透亮,一看就令人很有食慾。
姜寸卻道:“大人,小心有毒。”
賈寶玉和大皇子之間的恩怨人盡皆知,萬一要是這王妃在湯中下毒,也未可知。
賈寶玉聞言,反問了一句:“昨日的點心可有毒?”
姜寸搖頭。
昨日的點心賈寶玉自然是沒吃的,後來他私底下拿貓狗試驗過,證明無毒。
賈寶玉繼續道:“毒死我,對現在的王府,有什麼好處?”
姜寸沉默了。
如今的福康王府,誰都看得出來前路灰暗。
對於一座連一絲絲血脈都沒有留下來的王府,消散不過是遲早之事。
景泰帝在位時還好,估計王府中的人還能衣食無憂,但是之後……
可以說,現在的王府,除了接下來的大皇子喪禮,其他的一切,都將徹底和權勢、名位、富貴等全部脫離。
沒有利益糾葛的王府,和他已經不再是對立面。
所以,福康王妃沒有理由害他。
除非她與大皇子琴瑟和鳴,夫妻恩愛,這還有一絲可能性說她心存死志,臨死拖一個墊背的……但是據賈寶玉所知道的情況,顯然並不是。
姜寸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他還是道:“不可不防。”
對於這句話,賈寶玉自然也是認同的。他又不是沒有喝過蓮子湯。
因爲看見旁邊的展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盒中的湯,喉頭蠕動,賈寶玉便笑道:
“你想喝,那這湯就給你喝了。”
“真的?嘿嘿,這輩子,俺還沒有喝過王妃娘娘親自送的湯呢……”
展飛立馬搓手擦掌的道。
賈寶玉不過取笑他,聞言好奇道:“你就不怕這湯真的有毒?”
展飛一愣:“大人不是說王妃娘娘沒有理由毒害大人的麼?”
賈寶玉無言以對。
誰知展飛又笑道:“嘿嘿,屬下賤命一條,要真是有毒,屬下這也算是救駕有功了。再說,能夠死在王妃手中,對屬下來說,也算是三生有幸,一點不虧……”
說着,這貨居然毫不猶豫的就端起那湯碗,咕咚咕咚幾下就把湯喝了個精光,連旁邊的姜寸都來不及阻攔。
對此,賈寶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或許這就是人性吧,對賈寶玉而言,哪怕有九成五的把握這湯沒毒,他也是不會喝的。
“好喝吧。”
“嗝,還是冰鎮過的,確實好喝,甜甜的……”
展飛如實說道。
“喝完了就準備啓程回府。”
展飛把碗邊都添了一下,然後纔將碗放回去,正要出去準備,忽然又轉頭道:“那個,大人,若是屬下等會真的中毒死了,算是因公殉職麼?”
賈寶玉便看着他。從他的濃眉大眼中,賈寶玉似乎明白了他喝這碗湯的原因,覺非僅僅只是因爲嘴饞……
沒有人會嘴饞到枉顧性命的地步。
他這是在對他表忠心。
展飛原本只是禁軍中一個小小的伍長,後來賈寶玉選親兵剛好選上他,然後因爲有着不錯的武力值以及憨厚的性格,被賈寶玉所倚重。
然後才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能夠跟着賈寶玉出入風雲。
可是賈寶玉身邊能人輩出且不說,關鍵是聽說賈寶玉要組建府兵了,伯爵府親衛……
是的,他們雖然是親兵,但只是職務上的親兵,並非家臣!
包勇、李少遊、姜寸等,纔是賈寶玉身邊絕對的親信,是家臣。
待到賈寶玉伯爵府的府兵組建起來,他們這些人的作用,就變得很小了。
他需要刷新存在的意義。
所以,當姜寸懷疑湯有毒的時候,他主動接過來喝了。
在他看來,就算是王妃,謀害賈寶玉,也是罪大惡極,加上賈寶玉的判斷,他也覺得,湯是沒毒的。
所以,他利索的把湯喝了。
一個敢主動爲主上試毒的人,豈有不忠之理?忠心之人,豈有相負之理?
面對展飛的問題,賈寶玉淡淡道:“你若是死了,不算是因公殉職,而是爲我的救命恩人。”
展飛聞言,忽然就滿足了,笑呵呵的下去準備人從車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