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展眼即過。
蘭秋七月,天氣開始轉涼。
七月初七,俗稱乞巧節。這一天,賈府中人通常都會在庭院裡焚香祭拜,祈福納祥,以求平安。
同樣這一天,也是王熙鳳女兒的週歲誕辰。
爲了給女兒慶生,王熙鳳在自己院裡設了小宴,並讓梨香院的小戲子們準備了幾齣小戲,在院裡唱了起來。
排場雖然不大,但是因爲王熙鳳籌劃得當,整個場面,看起來倒是相當熱鬧。
連小丫鬟們也可以跟着湊趣,因爲王熙鳳一早就命人置辦了七八大籮筐的糖果點心等,設了兩處派點,犒賞府裡的一衆下人們。
這樣一來,一向喜歡在背地裡暗罵王熙鳳苛刻的丫鬟婆子們,難得誇她一頓好的。
當然,王熙鳳本身是不在意下人對她的評判的。
她只在乎賈母和王夫人等對她的感官。
所以,當應付了一番大小姑子們之後,王熙鳳便來到主桌賈母處,大討彩頭,惹得賈母笑聲不斷。
然後還是怕賈母笑出個好歹來,她才偃旗息鼓,坐到一邊準備也吃兩口酒。
周瑞家就走過來與她道:“二奶奶,二門上來人說,上次來過的那個劉姥姥又來了。”
王熙鳳聞言便有些不快。
那老貨怎麼又來了,上次打發了她二十兩銀子,還不足興,又來打秋風來了?
就要吩咐周瑞家的說她這裡忙,沒空見客,讓周瑞家的隨意拿幾兩銀子打發了就是。
恰巧上面的賈母聽見了她們說話,因問道:“你們說的劉姥姥是何許人?”
“嗐,就是個莊稼婦,上回來過一次……”
“莊稼人?莊稼人到我們家來作甚?”
賈母奇怪道。
王熙鳳便看了一眼王夫人。雖然接待過一次,但是她還真不大理得清劉姥姥與她們家的親戚關係。
王夫人便向賈母笑着解釋道:“我父親在的時候,和她們家祖上在一處做官,偶然連了宗,也算是親戚,只是後來不常走動了。
這些年,許是他們家着實艱難了些,所以找到了我。
我想着親戚一場的份上,也沒有虧待他們,上次她來的時候,叫鳳丫頭給了她幾十兩銀子,讓她們拿回去度日了。”
“原來這樣,”賈母點點頭,又道:“既然連了宗,怎麼又姓劉?”
“這個我知道,他們家傳到我們這一輩只有一個兒子,叫什麼王狗兒之類的,娶了個媳婦姓劉。
那劉姥姥,是他家岳母,因爲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依靠,所以那王狗兒便把她接到家裡供養了。”
涉及到她瞭解的情況,王熙鳳一張嘴巴拉巴拉的,幾下就把關係說清楚了。
賈母便道:“這麼說來,那王狗兒倒算是個有良心的。”
賈母見過的人和世面多,並不以什麼“貓兒”、“狗兒”之類的名字爲異。
莊稼人,大多如此。
倒是覺得那王狗兒本身家計艱難,還願意供養岳母,算是個有些擔當的人。
所以,起了細問其家事的心思。
王熙鳳雖然不是很關心那種窮酸門戶的事,但是既然賈母相問,也是儘自己所能的回答了。
最後賈母道:“既然是親戚,人家大老遠的來了,咱們也不能怠慢。正好我近來覺得有些煩悶,想找個上了年紀的人與我說說話,你們便把她請進來我見見。”
賈母發話了,王熙鳳何有不從之理?
立馬吩咐:“平兒,你還不去把老人家請進來?”
邊上大丫鬟一桌,平兒連忙起身,向着衆人行了一禮,然後便跟着周瑞家的去了。
……
榮國府角門處,衣着光鮮的門子們兩三個一處的坐着,滿臉戲謔的瞧着院裡的一老一小。
老的是農婦,看上去着實有了些年紀。一張烏漆嘛黑的汗帕子搭在肩上,偶爾還擦一下臉脖裡的汗水。
小的一個才五六歲,是個男孩。一雙滴溜溜的眼睛,一直不停的在打量周圍的事物,整張小臉上,全是好奇與探索的神色。
一看,就是個村野孩子。
“板兒,把那個南瓜抱起來,仔細輕點,別給摔爛咯!”
他們推着一個木製推車,上面堆滿了大口袋小口袋的東西,從袋口露出來的情況看,裡面全是些瓜果蔬菜。
也就難怪這些生活在國公府裡的門子們眼中帶嘲了。
那些玩意兒,拿五百錢出去就能買大半車了!但是看他們的模樣,這些就是他們上門拜訪的禮物了……
而且從那老婦滿身泥汗的情況,不難猜測,他們爲了把這些不值錢的玩意送到城裡來,肯定沒少下功夫,花力氣。
老婦自然看得見那些人眼中的意思,卻沒介意,反而衝着他們一笑,然後回頭看外孫兒沒聽她的話,嘴裡罵了一句,就自己彎腰去撿。
這幾個嫩南瓜可漂亮可新鮮了,她可不想放在地上被擱、碰壞掉。
只是她一邊要扶着負重過甚的木車,一邊又去抱南瓜,行動難免困難。
一個不留神間,木車受力不穩,就要向一邊傾倒,嚇得她趕忙回神去扶。
“小心。”
便在此時,一個溫柔中正的聲音響起,隨着一陣香風襲來,她便感覺自己被一雙十分纖弱美麗的手臂扶住了。
“姥姥,你沒事吧?”
平兒見過劉姥姥,上次劉姥姥進府,她也負責接待的。
所以,看見劉姥姥要摔,她立馬上前攙扶。
“沒事,姑娘我沒事……倒是你,我纔出了一身汗,你不要碰我,仔細弄髒了你的衣裳。”劉姥姥一見平兒,老臉立馬笑開花來。
並連忙讓平兒撒手。
她們家離京城幾十裡地,爲了早點趕來,一路上可把她累得夠嗆。
所以,雖然來之前她特意洗過澡的,但是此時身上還是不免顯得有些髒。
平兒倒也不虛禮,鬆開劉姥姥後,又罵那些年輕的小廝們:“一個個只知道偷懶耍滑,一點眼力都沒有?看着也不知道上前幫忙!”
平兒幫着王熙鳳管家,家裡的下人大多都認得。因此她一發怒,還是頗有威勢的。
小廝們頓時不敢幹坐着了,一個個訕訕起身。
那活脫一些的,立馬轉變態度,上前笑道:“老人家,車給我們吧,我們幫你推着。”
“不用,謝謝,謝謝……”
劉姥姥還在推辭,平兒已經把車裡的東西看清了。
心中越發佩服,這麼多東西,她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搬得動……
於是道:“姥姥您來就來,何必弄這些個,家裡也不缺,倒叫你費神。路上可曾摔着?”
劉姥姥自然說沒事,又笑道:“姑娘別嫌棄,都是咱們自家地裡種的,這是今年的第一波,頭起摘了尖,想着給姑娘奶奶們嚐嚐鮮。”
“難爲費心了。”
說着,平兒一邊讓小廝們把東西送到廚房去,一邊領着劉姥姥和板兒往陰涼的地方坐了,並說了賈母要見她的事。
劉姥姥連忙推辭,手舞足蹈的道:“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這樣的人怎麼能見那等尊貴的人。
姑娘饒了我吧。
上年蒙府裡扶持,我們家才度過寒冬,今兒來也是爲了表示一下我們的心意。本來想着要是能見一見二奶奶,當面向她問個安最好。
既然府裡有喜事,那我們還是不打擾了的好。
板兒,過來,我們走了……”
劉姥姥死活奔着要走。
不過平兒和周瑞家的奉命而來,又怎麼能讓她這麼就走了。
自然是拉着她,好一番勸,又說賈母人爲人如何隨和,而且喜歡和積古的老人家說話,若是來了一趟不去見見如何行之類的話。
劉姥姥便遲疑了。
她想着,那等頂級尊貴的壽星君,她自然是不能違逆的,若是真的強行走了,只怕對方還以爲對她不敬,反而不好。
因此也只能大着膽子,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不過她還是連連說自己樣子不得體,又不會說話,等會見了賈母務必要平兒等幫忙照應一二。
平兒等自然笑着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