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丫頭, 有什麼話要說?”賈母把慈愛的臉轉向黛玉。
黛玉眸子忽閃,這件事乃是關係她一生的事情。她腦子裡想着王夫人,想着賈赦, 思想良久, 才輕吸了口氣若聲道:“老太太, 我年紀尚小, 不急着定親, 也……不想定親。”
賈母臉上的表情驀地一僵,這些事雖說是孩子的事,但自古來都是長輩做主的, 實際也就是長輩的事。既長輩做主,那作爲閨閣小姐, 是不能插話插手大人的事的。
賈母也知道現在黛玉與一般大家小姐不同, 畢竟說起來身份地位比她高, 於是只稍一會就把自己僵木的表情掩了過去道:“林丫頭,你就別操心這事了, 這事外祖母定幫你處理妥妥的,不叫你受一分委屈……你啊……”
“以和碩公主的身份。”黛玉悄聲打斷了賈母的話,眼瞼低垂,心跳快得幾乎要讓自己窒息,手指也是快把袖子摳破了。她緊張, 她這算是第一次向一些強權發起正面挑戰, 無視她十幾年所被灌輸過的規矩禮教。
賈母此時是想擺一張溫慈的臉也擺不出來了, 在她成爲賈家老太君以後, 黛玉還是第一個這麼不給她面子的。駁了她的面子不止, 壓她話頭,還壓她身份。
這屋裡的氣氛瞬間就尷尬凝固起來, 劉姥姥這會子成了夾心餅乾,話頭幫誰都不妥。一邊是賈家最高領導人,一邊是有着爵位的公主。
這些,都看在旁觀者平兒眼裡。她見劉姥姥已經坐不住了,黛玉緊張,賈母臉上是掛不住的難堪表情,寶玉湘雲鴛鴦早驚呆了。她不說話,這如何能有個了局,於是上去蹲身拉了劉姥姥的胳膊道:“姥姥,天兒也不早了,奶奶叫我帶你去歇息呢。”
劉姥姥見平兒給她臺階下,忙站起來,“還勞煩姑娘您親自跑過來,倒叫我過意不去。老太太,天兒也不早了,我就不耽擱您休息了。有些話啊,明兒得空再細說。”
“成,你去吧,你們也都回去吧。”賈母也只好自己吞下這口氣,直起身子,伸手給鴛鴦,“咱們也洗漱洗漱睡覺去。”
寶玉黛玉湘雲聽言也就散去,黛玉下了椅子,還沒走到房門前,便又聽到賈母說:“林丫頭,我疼你,不跟你計較今晚這沒規矩的事兒。公主只是個爵位,外祖母纔是你該聽從孝順的長輩。這點子規矩,可不能忘了。得了皇家的好處,就忘了自家人,拿權勢壓自家長輩,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黛玉頓住步子,半晌道了句:“老太太教訓得是。”說完擡起步子跨過門檻出門去了。
走到門外,紫鵑上來扶住她。看出她整個人狀態有些不對,忙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黛玉什麼都不說,只是往前走。走了幾步,身後寶玉追上來道:“林妹妹,你當真不想嫁給我?不想留在我們家,你還是要走?”
黛玉把滾字在嘴邊停留片刻,沒吐出只抿脣不理,便一直往前走。寶玉跟了幾步,見她絲毫不待見自己,覺得無趣便也就自己折身回去。紫鵑只皺眉看着她,想着寶玉的話,便問:“寶二爺怎麼會突突那麼問?”
黛玉還是抿脣不語,且不說這事跟王夫人說會不會有用,跟紫鵑說只能是沒用的。平白地叫自己身邊人也煩上憂上,那自己便更憂了。
晚間,黛玉把那一本寫有水溶血字的書放在頭邊,迎着窗中進的些許月光手指拂過紅字,久久睡不下去。心裡來來回回想着的不過就是今兒的事,她不知道賈母接下來會幹嗎,但是自己必然不能逆來順受。最後就想道:早知今日,當初便不要那矜持了,也沒這糟心的事情發生。
又說平兒那邊,她安置了劉姥姥後便回去鳳姐院中。因賈璉差事所需,人不在家,鳳姐只叫平兒來陪她一塊睡覺。平兒應了,服侍洗漱,鋪牀撣被不在話下。只說兩人躺下不一會,平兒便把晚上在賈母那看來的事跟鳳姐講了。
講罷又微笑着道:“都說林姑娘真性情,性子直率,今兒我真算見着了。這一大家子,只怕再沒第二個人敢對老太太那般。誰人不是小心揣度她老人家的意願,巴不得能巴結上一點呢,還有撓的?也不敢惱。”
鳳姐聽罷是皺了一會眉頭的,心裡想着這老太太都這麼說了,自然不會因爲黛玉幾句話都罷了這事。她動了下身子,看了一眼平兒,道:“老太太怎麼打起林丫頭主意了?也沒到那催娶催嫁的年紀。”
“就我聽着,再揣測一下,這老太太不爲別的,想是都爲了寶二爺。”
鳳姐也想到了這層,卻還是問:“這怎麼說?”
平兒拉了下被子,“你看寶二爺,除了那副好皮囊,還有什麼是稱得上說的?林姑娘身上有多少好處,一來是公主,能娶她的人必定就是駙馬。二來,林姑娘還有百萬嫁妝,嫁給窮光蛋那變百萬之富也是一夜間的事。這第三個,就是隻針對寶二爺了。現在家裡,是咱們大房當家,大老爺也是官途順利,這哪還有二房多少地位。”
“老太太疼寶二爺,從小那就是看在每個人眼裡的。可偏偏,現在寶二爺是二房裡的,又不喜讀者沒多大擔當能力,如何能過好日子?再有,又不見大老爺和咱們二爺多喜歡他。大老爺喜歡林姑娘是真真的,沒見對誰這麼寵過。寶二爺若是娶了林姑娘,管保一輩子無憂。有爵有錢,更不會被咱們大房裡的人欺負。”
鳳姐輕吐了口氣,“你想得清楚,倒是很有道理。”
平兒低眉,怕鳳姐覺得她賣弄了,忙道:“奶奶如何看不出,我不過是幫奶奶說出來罷了。我也知奶奶是喜歡林姑娘的,眼下,雖說奶奶是老太太身邊兒紅人。可也正是因爲是心腹,這事兒倒不好違逆老太太的意思幫林姑娘。”
“正是這個理兒,就你說的,那寶兄弟有什麼能耐娶林丫頭。若是真把林丫頭嫁給他,真是糟蹋了。這一輩子過得窩囊不說,婚後誰靠誰還不一定呢。林丫頭哪是能被人靠的人,定是要找個照顧她的纔好。”
於是,兩人心想一處,直說到大半夜。
次日凌晨,天色還未大亮,賈政出去沒多久,鳳姐便偷偷摸摸來了王夫人院中。這事都這樣了,她再不見王夫人可真不行了。這邊金釧出來倒水,見她來了,忙進去回報,然後出來領她進去。王夫人有眼不瞧她,只道:“聰明的間諜,你來做什麼?別騙我說你是有了情報來找我的。”
鳳姐看王夫人這樣子,就知道她是還不知道昨晚的事。她走到她旁邊,壓着聲音道:“老太太找劉姥姥做媒人,要給黛玉和賈石頭定親,你不知道?”
王夫人“蹭”從炕上彈下來,揪着鳳姐的衣襟怒目圓瞪道:“你說什麼?!”
鳳姐自己本來就懊惱,一把拉下她的手,道:“難怪這麼悠閒,昨晚的事兒,平兒聽到了回去跟我說的。老太太已經把這話說出來了,都說出來了,這事不是穩的?你之前去北靜王府,不是給黛玉物色人家的?怎麼回來了,一點兒聲都沒有。”
王夫人啐了一口,罵道:“這個老不死的老女人,腦子裡在想什麼呢?!”
鳳姐瞧着她,“你說她在想什麼?你管她在想什麼做什麼,這事得想法子。”
王夫人一衝動腦子就不好使,便口無遮攔道:“我要去找大老爺賈赦商量商量,這事只怕咱們很難搞定的。”
鳳姐還真沒想到這話會從她嘴裡說出來,半晌問:“你跟賈赦私下有聯繫?”
“我們時常會約在東小院見面。”
鳳姐瞠目結舌,道:“你不想活了?!這事沒別人看到還好,若是被別人知道了,你必定是要被掛上私通大伯子的罪名的。到時你這方面尚且說不清,若老太太再說你進貴妃寢院不守規矩,你有八張嘴也說不清,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王夫人略煩躁,“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怎麼阻止那老女人做主黛玉的親事。”
鳳姐深吸口氣,恨恨坐去到炕上。坐了一會,又恨恨喝了杯茶,然後就眸子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