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災民初現
蕭子虞暗道這婦人竟是個識體的,遂起了興致又與她話聊了許多,得知這位陳大嬸家裡長子竟然參加了今年秋闈,且還中了順天府第一百零三名,也是個舉人老爺了。現正爲明年春闈備考,原來這鼓面上的畫便是她兒子畫的。也正是如此,她才一個婦人在城裡擺攤賣些雜貨,普通農戶家裡供一個讀書人實在吃力的緊,雖然家裡有個舉人官府會免賦稅,發錢糧,架不住兒子與同年往來、拜見座師,這也是一大筆錢。
“我家弟弟也是個讀書的,只不過才考中秀才。”
陳大娘提起自家兒子,笑的合不攏嘴,“他啊,不過是運氣好,頭一回鄉試就中了。”
蕭子虞道:“若非有真才實學,真麼會中舉?大娘謙虛了。不知大娘兒子叫什麼?或許我家弟弟認識也不可知呢。”
陳大娘想了想,說了也沒什麼,不過是公子哥戲言,遂道:“名叫陳籍,村裡先生給取的名兒。”
“陳籍,陳籍,”蕭子虞一笑,“我記住了,若是有緣,定要認識陳兄。”
“公子客氣了。”陳大娘雖不以爲然,卻十分受用,做母親的誰不喜歡有人誇自己兒子。
蕭子虞正想再說,只聽身後有個人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是林璧,他已接到聖諭,明日便要出發南下了,當然,對外的說法就是林家大爺閉門讀書守孝不見客。他看見蕭子虞手裡拿着的撥浪鼓,眼中一黯,神色微微轉冷。
蕭子虞道:“本想出城看看,你既已來了,就一起吧。”也不等他迴應一個瀟灑轉身就繼續向前走。
林璧惱怒他擅自下決定,但是明日一走便是幾個月,又要好久不能見他了,想轉身走人捨不得,只好認命跟上。離別,他們又要離別,如果長大就是一次次的離別,他一點都不喜歡。蕭子虞不是他的蕭子虞,撥浪鼓也不是給他買的了。
那時候林璧才五歲,入宮三個月便偷偷哭着想爹爹,蕭子虞把他從犄角旮旯裡找出來,用市井裡買的小波浪鼓哄他開心。他那時傻,隨便逗逗就笑了,幾個銅子買的撥浪鼓也一直保留着,還有小麪人,風鈴兒,男孩子喜歡的匕首弓箭,寫過的大字,盡數被他收在書房裡,誰都不許碰。
兩人一前一後,林璧始終落後兩步,韓成子和宋兼不敢打擾,遠遠跟在後頭。宋兼急的一身的汗,隔的太遠,生怕有什麼差池他擔待不起,韓成子見狀搖搖頭,他也不看看,不管是皇上還是林大爺,哪個用得着他保護,感情練武場上屢次被撂倒的不是他?鹹吃蘿蔔淡操心麼。
城外秋氣高遠,天朗氣清,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偶有富家子弟打馬而過,或有華麗的馬車駛來,駕車的奴才多趾高氣揚、滿臉衿傲。唯有兩人緩步徐行,舉止貴氣逼人,比之鮮衣怒馬的貴公子更多了一份從容穩重。
“你……”蕭子虞剛想說讓他走近一點,就看見前頭浩蕩來了一大羣衣衫襤褸的災民,約莫上百人,走在前頭的是個黝黑的壯漢,懷裡抱着兩個孩童,身後還揹着一個成年男子木然走着,看得出力氣快盡了。
“居然這麼快就來了。”蕭子虞驚詫之餘,招手讓韓成子宋兼過去,吩咐宋兼去命京兆府尹派人來接收災民。
“皇,公子,屬下走了誰來保護您?屬下,屬下不走,讓韓公公去吧。”宋兼硬着頭皮說完這句話,心裡直打鼓,他不聽皇上命令,會被罰的吧?可是,保護皇上是他職責所在,瀆職更是大罪。
韓成子無奈攤手:“等我到了,災民也進了城了。”他是個沒有戰鬥力的太監,難當大任啊。
蕭子虞微皺眉,“沒事,這些人傷不了我,趕緊滾去。”這個宋兼,腦筋不會轉彎,跟孫乙混那麼久了還沒學會變通。
宋兼哪敢再抗旨,火速向城裡方向奔去,皇上的話最大,他爭取早點回來實際點。
蕭子虞拉着林璧和那黝黑漢子走在一起,道:“請問這位兄臺,你們是哪個縣的?”
黑漢子背上的男子答:“咱們是山東肅安縣的。”他歉疚看黑漢子一眼,黯然道,“我們那裡首先受的災,所以逃出來的早一些,後頭還有更多災民。”他在快到京城的時候腳崴了沒法走路,只能由孟怒揹着,多虧他幫襯,不然,真要折在路上了。
蕭子虞伸手向黑漢子道:“這位兄弟,我幫你抱着孩子吧。”
黑漢子一直沉默悶頭走,聞言沒動,等身後人拍了一下他示意才把懷裡的孩子遞給蕭子虞,林璧亦接過一個抱在懷裡。兩個孩子一個女孩三四歲,一個男孩五六歲,餓的面黃肌瘦,抱在懷裡輕若無物,只大眼睛烏溜溜的頗靈動。
他們怎麼可能帶吃的出來,無奈,蕭子虞只好把手裡的撥浪鼓送與男孩玩。男孩怯怯擺手不要,蕭子虞塞在他手裡才緊握着,小手都攥的發白,大大的眼睛透着喜悅。女孩子在林璧懷裡羨慕打眼看撥浪鼓,林璧見狀把荷包給她玩,女孩羞澀道謝。
韓成子不敢讓皇上勞累,忙接過那男孩抱着,孩子身上衣衫僅能蔽體,滿是灰塵,不可避免沾在衣服上,他們也不在意。
“請大家放心,朝廷一定會安撫災民,你們不會白來的。”蕭子虞轉身面對災民,高聲道。
災民們本來都憂心忡忡的,聞言眉頭舒展了一些。他們就是怕不遠千里來了京都,朝廷卻不管災民死活。這人看起來氣度非凡,衣着鮮亮,想必說話還是有一定分量的吧。
“多謝公子,我叫孟恕,他叫孟怒,我們是一個村子的。這兩個小的是我弟妹,孟安,孟息。”孟恕趴在黑漢子孟怒背上,笑容純淨,輕鬆不少,“我們兩個一起長大,我比他還要大三歲,結果這傢伙長成了個傻大個子。”比他力氣大得多了。
孟怒圈着身後人膝彎的手臂一緊,很不願意被喊做傻大個子。
林璧自薦籌款很大程度爲的是蕭子虞,即使也想過爲國爲民,救災民於水火,畢竟都沒有眼前蕭子虞的利益重要。如今看見他們的愁苦絕望,在天災裡掙扎求生,瞬間生死如一念。心裡忽然覺得,他的那些小心思情緒,不過是貴公子的臭毛病,假若連飯都吃不飽,忙得腳不沾地,哪裡還能想有的沒的。不管怎麼說,他還有爹爹妹妹,還有蕭子虞,還能活的衣食無憂。
“你念過書麼?”林璧笑問孟恕,這青年男子說話斯文,沒有一般人的拘謹,全不像面朝黃土地裡刨食的農夫。
孟恕道:“我爹爹是個秀才,我雖然愚笨,好歹也識得幾個字。”
“識字很好。”林璧點頭,“你爲什麼不去考科舉?”
“噯,”孟恕心道果真是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兒,“家裡沒錢唄,反正我是個笨的,讀了也得不了什麼功名。”他雖這麼說,語氣還是低落下來,那個男人不想有學問、萬人敬仰、幹一番驚天地的大事業?
孟怒緊皺了眉,“你不笨。”
孟恕一笑,“是呀,我不笨,你笨。”
孟怒眉峰皺的更緊了,卻不再說話,長途跋涉已經將他的力氣耗盡了,只胳膊緊緊圈着身後人,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