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西街榮國府東院,趙姨娘院,酉時。
小鵲苦着臉站在賈環面前,賈環面前擺着一個掀開蓋的食盒。
賈環面色古怪的看着面前的小鵲。“就來了?”
小鵲點點頭,一臉的無奈。她今天去後面廚裡領晚上的飯,領到的,此時就擺在桌上,飯菜都是餿的。小鵲也爭辯了幾句,卻被來旺媳婦臭罵了一頓。
賈環點了點頭:“無妨,你自按我的安排去做。不過今日就先算了吧,明日再去。”
他確實想到會有這麼一出,不過他本以爲最快明天王熙鳳那邊纔會有動作,這鳳辣子真是不留隔夜仇。
所幸賈環提前有了準備,趙國基做事也利落,下午就採買了些蔬菜米肉送來,倒不至於吃不上晚飯。
賈環伸頭望了眼桌上的食盒,那些飯菜顏色都變了,一看就是吃不得的,不由滿頭的黑線。
榮府人多口雜,風言風語傳的格外的快。東邊一句,西邊一段,雖然各人口中所說不經相同,但大概意思都差不離,又事關府上的璉二奶奶,是以人人都知,府上的三爺把璉二奶奶臭罵了一頓。
八卦雖多,但有關璉二奶奶的談資可不多,有的平日見不得王熙鳳那副跋扈模樣,笑呼活該;有的鄙夷賈環,不自量力,自找死路。還有的喜聞樂見府上的主子,互相爭鬥,只等着看好戲。
趙姨娘施施然進了院裡,只往屋裡去。沒道理其他人都知道,趙姨娘會一點消息都沒。上午在黛玉院裡才發生,正午王夫人的房裡就有丫鬟來報信,趙姨娘在旁邊侍奉着,自然也能聽得。
趙姨娘一邊走,一邊面上慢慢浮起了笑意。直到快走到賈環屋前,面上的快意都要安耐不住了。直直進了賈環的屋子,興奮問道:“環兒,聽說你今天把鳳辣子給拾搗了?”
賈環還在看書,被衝進來的趙姨娘嚇了一跳,見着趙姨娘的眼睛裡都快放出光芒了,無奈笑道:“娘,難道得罪了人家是什麼好事不成。”賈環爲什麼敢罵王熙鳳呢,除卻了他沒把這個二嫂子當回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以前趙姨娘院子和這個鳳哥兒爭鋒了太多次了。
你要說王熙鳳在這個榮國府裡最討厭誰,那一定是非趙姨娘莫屬了。大家可能覺得趙姨娘只是個卑微的姨娘,誰都可以欺負得,那可就荒謬了。事實上,趙姨娘的宅鬥能力相當的強悍!她年輕時候,可是連王夫人都不甩的。
先前給大夥介紹過周姨娘,也簡單介紹了下趙姨娘。大家也許只記得周姨娘是王夫人的陪房,是個忍耐退讓的性子,而趙姨娘年輕時候非常有顏色。
趙姨娘在旁人的眼裡是個情商不高,滿腦子都是自己小聰明的人,言行誇張,做事荒唐。你要說作死,就沒有能比她還能作的。榮府裡的人,不論是丫鬟婆子,還是正緊太太媳婦,沒一個把她當正經主子的,一來是因爲她只是個姨娘,在後宅裡沒有什麼地位;二來是因爲她那副做派,自然讓人心生厭惡,尊重不起來。
那麼大家不奇怪麼,爲什麼趙姨娘這麼作死招恨的人,卻還是沒被人給下辣手整治了,活了這麼長呢?紅樓裡,賈家大廈將傾,爲什麼趙姨娘在黛玉賈母都悲慘逝去後還依舊活蹦亂跳呢?
因爲趙姨娘上面有人,她很受賈政的寵愛。像王夫人,趙姨娘在她面前和丫鬟也沒什麼差別,王夫人可以隨意的支使她,趙姨娘也只得跪着受教。但她們絕對不會輕易地想要除掉趙姨娘。把趙姨娘這個一直在身邊嗡來嗡來去的煩人蒼蠅給一巴掌拍死,固然清淨了。緊隨而來的就是得罪了榮國府的正緊當家人賈政。
以前的趙姨娘可不是這樣,趙姨娘剛被收進賈政房裡的那幾年,可能她更像是賈政房裡的正房太太。
此時世態如此,大戶人家裡,也許正房太太被娶進門後那短暫的十幾年,是夫唱婦隨,如膠似漆。丈夫愛慕着妻子,妻子敬重着丈夫。
但女人總歸是比男人要老的快些,男人也總是薄情的,哪個大家太太的屋裡,後邊會沒有一座佛庵。王太太雖然在府上位高權重,但她畢竟年歲大了,正房太太一但到了人老珠黃的時候,承恩的自然都是那些年輕的姨娘。
趙姨娘本來是家生子,被賈政開口向賈母要到房裡來的。你若見着趙姨娘剛進賈政屋裡那時候的情況,在東院裡,從早到晚都是趙姨娘的聲音。或是對賈政提這個那個強人所難的苛刻要求,撒嬌不依的哭聲;或是同賈政風花雪月的嬌聲高笑。
自賈珠十四五歲起,賈政就再也沒有到王夫人房裡歇過一夜,賈政向賈母討了趙姨娘做了填房,王夫人也在自己的屋裡使人建了佛庵。每日從那個小院子傳來的嬉笑怒罵聲難道不刺耳麼,你可見王夫人說過一句話?她沒有。王夫人對趙姨娘一點辦法都沒。好妒,對於一個正房太太來說,實在是承擔不起這個臭名。
這就變成了一種交易,賈政把管理內宅的權力交給王夫人,王夫人位高權重,把重心都放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不得干預賈政與他的姨娘們的生活。
周姨娘第一次見到趙姨娘的時候,有多震撼。她從沒想過這世間,還會有這樣的人物。趙姨娘她敢於穿紅戴綠,敢於高聲說話,嬉笑怒罵。偏偏賈政還就喜歡她這樣的,覺得她單純且直。但凡王夫人的屋裡有個什麼搬椅子打簾子的活兒,都只能看見周姨娘在那裡伺候着。趙姨娘不是今個兒病了,就是明個身上不大爽利,統統都推託不理。
周姨娘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一直以來的觀念是不是真的錯了,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她,不但得不到賈政的青睞,到老了還要做些丫鬟做的事情。但其實她想錯了,男人喜歡女人,也許喜歡性格是一方面;但最直接的原因是年輕與貌美。
趙姨娘一個連字都不認識的人,你還能指望賈政喜歡她的什麼?趙姨娘真的很美。
你甚至不必看探春的容貌,就是賈環那張俊秀清逸,內秀醇厚的面容,都能讓人想象的到,趙姨娘究竟有多美。
可以想來,王夫人在趙姨娘那裡是沒討到好的。爲什麼襲人,晴雯都是寶玉房裡的丫鬟,王夫人卻只喜愛襲人,對晴雯很看不上眼呢。因爲晴雯嬌縱,晴雯的嬌縱是寶玉寵出來的;趙姨娘的嬌縱自然是賈政寵出來的。
賈政有多嬌縱趙姨娘?他曾如是說過,“她年紀還小,不可太拘着她了。”這話賈政說給王夫人聽,就是明白的提醒了。你不要再敲打她了,就管你自己那邊的一畝三分地吧。
講到這裡,也許諸位對趙姨娘也能稍微瞭解一些了。人的性格的形成,自然受到各個方面的影響。王夫人多年的調教,叫趙姨娘明白了,雖然賈政寵愛她,但她要想立些規矩時少些刁難,就得明白內宅究竟是誰做主。所以趙姨娘如今每天老老實實地去王夫人的房裡立規矩。
賈政的寵愛,讓趙姨娘嬉笑怒罵的性格根深蒂固,她自然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服的性子。這纔有了現在的趙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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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姨娘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賈環,疼愛的摸了摸賈環的腦袋:“環兒果真長大了,都知道幫娘對付那個賤蹄子了,我都聽說了,罵的可真解氣。”趙姨娘輩分上比王熙鳳還要高些,但王熙鳳總歸是瞧不起趙姨娘。王熙鳳可以堵在趙姨娘的院子口,光明正大的罵趙姨娘,趙姨娘卻不能還嘴。但她背地使的小手段也不少。
趙姨娘罵不得,賈環卻可以罵,因爲賈環畢竟是榮府的少爺。
賈環無奈瞅了眼趙姨娘,眼裡掛着一絲笑意:“娘,你可別高興的太早了。喏,人家回去就給咱使絆子了。”
趙姨娘瞅了眼桌上餿掉的飯菜,一臉毫不在意:“難不成還能餓死我們娘倆,明天叫小鵲跑一趟,給你舅舅送些銀子過去。”
趙姨娘也許會怵王夫人,但你叫她服王熙鳳,那不能。兩個人平日裡斗的格外厲害,白天趙姨娘在王夫人面前發幾句牢騷,晚上趙姨娘在丫鬟婆子裡嘮叨些閒話。王熙鳳第二天就要來趙姨娘院子過道指桑罵槐的說上一大通,晚上小鵲就領不着好的晚飯了。
當然給趙姨娘院子餿掉的飯菜這種事王熙鳳也不敢做多了,不然把趙姨娘惹急了眼,她就要去給賈政吹枕邊風了。
趙姨娘喜滋滋的要出賈環的屋子,順手拍了拍賈環的臉。“環兒,乾的漂亮,下次逮到機會,給我狠狠地罵。”
賈環打開趙姨娘的手,低聲道:“娘,這次和以往不同。我想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咱們還是多做準備爲好,我怕她給咱們下套,我們.............”
趙姨娘沒好氣地看着賈環:“你想什麼呢,你是榮府正經的少爺,誰還能將你打殺了不成。你罵了她,她又能怎樣,你和我們婦人家的不同,她背地裡或許會給你使些絆子,但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對你做些什麼。你只管放心,再有她說錯話的,你只管罵她,難道我是死的不成。”
賈環無語地看着一臉躍躍欲試的趙姨娘,他並不認爲王熙鳳有什麼不敢的,此時還沒有什麼直接的利益衝突,也許王熙鳳會點到爲止,以後難保不會有動了心思的時候,他並沒有跟王熙鳳善了的打算。賈環做事,走一步看十步,既然交了惡,就要斬草除根。
他不管王熙鳳是不是報復一回就算了,他要未雨綢繆。
再有,王熙鳳做什麼都應該,就不應該言語上消遣賈代儒。賈環是有些衝動了,但他並不後悔。爲人弟子,師傅既然有師傅的樣子,弟子就要有弟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