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晉陽長公主府
賈珩從麗人手裡接過嬰兒,只覺一股親近和欣喜在心底生出,垂眸看向嬰兒,看着那小小的臉蛋兒和鼻子,以及那遺傳了母親的大眼睛。
不大一會兒,也不知是被賈珩注視的時間太長,還是被抱着不舒服,嬰兒竟又是哇哇大哭起來。
晉陽長公主蹙了蹙秀,連忙關切說道:“寶兒怎麼哭了?”
賈輕輕撫了撫嬰兒柔嫩的臉蛋兒,笑道:“別是餓了吧。”
這熊孩子,就不知道給老爹一點兒面子。
奶嬤嬤陪着笑說道:“公主,國公爺,剛剛餵過的。”
雖然知道眼前的情況有些亂,但奶嬤嬤的家人都在咸寧公主的監視下,不敢走漏半點兒風聲。
賈珩笑了笑,說道:“那可能是我一抱孩子,就開始哭了起來,家裡那個也是一樣。”
家裡那個是這個的妹妹。
咸寧公主幽麗玉顏上笑意浮起,說道:“先生是武將,在西北殺戮正盛,身上的刀兵煞氣難免重一些,小孩兒敏銳,許是覺得兇也是有的。”
心道,聽說那秦氏生了一個女兒,在先生懷裡也哭鬧嗎?
或許等她將來有了孩子,或許與先生更親近一些,不會哭鬧。
那奶嬤嬤笑了笑道:“公主殿下說的在理,人家老一輩兒的說小孩兒的魂魄弱,受不得衝撞。”
賈珩道:“許就是這番緣故吧。”
嗯,這樣說似乎也有道理,畢竟他一個穿越者。
“本宮來抱吧,你平常原也不大抱小孩兒。”麗人輕聲說着,然後接過襁褓,鳳眸擡眸之間,看向那面上似有些失落的少年,豐潤明麗的臉蛋兒上,現出好笑,說道:“等他長大了就好了。”
賈珩笑了笑道:“那沒事兒。”
可能是他身上真的有凶煞之氣,嬰兒靈識敏銳,或者說魂魄弱,感知到能量場太兇。
晉陽長公主抱過襁褓中的嬰兒哄着,口中唱着搖籃曲,俄而,擡起螓首,豐潤、粉膩的芙蓉玉面上現出關切之色,柔聲問道:“京城那邊兒都料理定,沒什麼事兒了吧。”
他這次大勝凱旋,一舉扭轉敗局,威望無疑顯著更多,不知京城中多少文臣暗中詆譭、中傷,而且皇兄因爲錯用南安一事,心底又會如何去想。
或許,自此生出猜忌、戒備之心,也未可知。
賈珩接過咸寧公主遞來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溫聲說道:“神京那邊兒,諸事順遂。”
晉陽長公主點了點頭,狹長清冽的鳳眸,眸光柔波瀲灩,說道:“這一年,你南征北戰的,也沒少勞累,這次南下好生歇歇,讓咸寧和嬋月陪着你,四下走走,散散心。”
賈珩道:“也沒什麼可轉的,這次過來,主要是陪陪你們娘倆兒。”
咸寧公主緩步湊至近前,清麗玉顏上似笑非笑,打趣道:“先生,我怎麼聽說那個察哈爾蒙古親王的女兒雅若,最近被敕封爲虞國夫人?要與先生完婚?”
這會兒,晉陽長公主也將一雙熠熠閃爍的美眸,投向那少年,然後淺笑盈盈地看向陳瀟,輕聲道:“瀟瀟,你過來說。”
陳瀟行至近前,來到晉陽長公主身旁坐下,垂眸看向襁褓中的嬰兒,卻見那嬰兒正自咧開嘴,朝着自己笑。
陳瀟心頭也有幾許歡喜,伸手握住嬰兒的小手,說道:“額哲領數萬察哈蒙古精騎隨漢軍前往青海,雅若對他暗生情愫,再加上也有安撫察哈爾蒙古之意,所以就與雅若的親事定了下來。”
咸寧公主輕聲道:“先生還真是紅顏知己遍天下,早知道這次西北之行,我就陪着先生了,也好看着他。”
說話間,凝眸看向陳瀟,道:“瀟瀟姐不是給先生一路,也沒攔住他?”
陳瀟清聲道:“我贊成此事。”
咸寧:“???”
迎着晉陽長公主的目光,陳瀟說道:“後續收復、撫治藏地,也離不了察哈爾蒙古的協助,況且藏地當地不少百姓佞佛,朝廷派官駐藏如果沒有蒙古人協助,後面也不好歸治大漢,如果是爲了化夷爲夏,與察哈爾蒙古聯姻,倒也沒有什麼。”
咸寧公主輕笑了下,似譏誚道:“瀟瀟姐真是公忠體國,聯姻這種事兒都能想出來。”
李嬋月拉了拉咸寧公主的胳膊,低聲道:“表姐。”
陳瀟冷哼一聲,反脣相譏道:“說的有你跟着,就能攔得住一樣。”
咸寧公主:“……”
晉陽長公主沒有理兩姐妹的拌嘴,美眸現出一抹思量,問賈珩道:“西域和藏地那邊兒,後續還要打一仗?”
賈珩道:“打仗要在一二年後了,眼下是海上還有江南新政的事兒牽絆住手腳,今年內務府向南洋的海貿還好做吧?”
晉陽長公主道:“這幾個月海上都在打仗,出船走貨量減少了不少,這點兒,嬋月和咸寧她們兩個都知道。”
李嬋月接過話頭,性情溫婉的少女聲音輕輕柔柔,說道:“這一個多月,戰況焦灼,基本沒有怎麼出船,不僅是內務府,其他的商賈也差不多。”
賈珩想了想,輕聲道:“如此一來,的確是影響到海貿,今年冬天要着手解決此事。”
如今,隨着開海通商,海關稅銀儼然已成爲與鹽稅並駕齊驅的稅源,朝廷根本不可能放棄這樣一筆稅項。
晉陽長公主輕笑了下,目光盈盈地看向那少年,道:“本宮就知道,果然這次南下,不是簡單的看孩子的。”
賈珩拉過麗人的素手,道:“就是過來看孩子的,其他的,公私兩便。”
晉陽長公主笑了笑,也沒有細究,說道:“這段時間,你在京城也沒有多待一會兒。”
賈珩道:“皇兄那邊兒催辦差事,也沒有顧得上多待。”
不僅僅是可卿母女沒有時間陪,就連與剛剛納妾的尤三姐也沒有相陪太久,鴛鴦那邊兒也只是見過一面,然後就急匆匆地南下。
或許也有避避風頭的意思。
省得京城一衆文武羣臣動輒關注着他的動靜。
隨着時間過去,他在西北大勝也會漸漸平靜,朝臣會漸漸淡化大勝的意義和影響。
晉陽長公主道:“年底,本宮也得回一趟宮裡,這都在外面一年了,太后和父皇那邊兒得過去請個安,離開神京太久了。”
“那孩子呢?”賈珩看向襁褓中的嬰兒,此刻正伸出一雙小手手,大口吃着奶。
晉陽長公主笑道:“本宮也發愁,只能說路上撿的了。”
“哇哇……”就在這時,奶嬤嬤懷裡的襁褓嬰兒已經大哭起來,似乎聽懂了自家孃親的話。
賈珩輕聲道:“孩子聽到你說話,傷心了。”
晉陽長公主芳心欣喜,輕笑說道:“這小傢伙。”
說着,喚着奶嬤嬤,接過襁褓中的嬰兒,唱着搖籃曲慢慢哄着,低聲道:“孃親說着玩呢,你是孃親身上掉下的肉,怎麼是路上撿的呢。”
賈珩轉眸看向咸寧公主,說道:“到時候你照顧一下。”
咸寧公主遲疑說道:“先生,我也不會帶孩子呀。”
陳瀟幽幽說道:“將來自己有了孩子,總要學着帶。”
咸寧公主輕笑了下,看向陳瀟,毫不示弱說道:“瀟瀟姐也得學學吧。”
等下次可不讓你趴我身上了。
晉陽長公主柔聲道:“進宮之前,放在府上就是了,只是這樣一直瞞着也不是法子。”
賈珩道:“先等等吧。”
這種事兒坦白出來,天子說不得會龍顏震怒,現在他還兜不住這麼大的事兒,或許等藏地和西域全部收復以後,天子可能會默認多了一個妹夫和外甥的事實。
晉陽長公主打量着那面現思索之色的少年,柔聲說道:“好了,別爲這事兒發愁了,這孩子的名字,你也想着取一個。”
賈珩道:“我也想了一路,我下面一輩兒用草字頭兒的字,叫賈節吧。”
節字,具松竹風骨,百折不撓。
之前不想給可卿的女兒取名爲賈節,因爲總讓人聯想起來曹節,那是曹操的女兒。
晉陽長公主笑意嫣然,眼前一亮,說道:“節字挺契合。”
只是,麗人眸光閃爍之間,語氣遲疑說道:“子鈺,不如這孩子隨本宮姓,陳節,本宮對外稱爲養子,就說在江南收養的。”
反正他原不姓賈,先跟她的姓,以後認祖歸宗的事兒,以後再說。
只是麗人剛剛說完,襁褓中的嬰兒又哇哇哭了起來,似是收養觸發了嬰兒的情緒。
“節兒乖。”晉陽長公主笑着低下頭,語氣寵溺說道。
賈珩想了想,輕聲道:“那樣也好。”
他作爲一個後世之人,對跟誰姓其實沒有什麼執着,當然該有的一個跟自己姓的兒子繼承爵位,還是要有的。
如甄晴和甄雪的孩子,一個姓陳,一個姓水,其實他也無所謂。
陳瀟聽着兩人敘話,眸光閃了閃,心頭輾轉,喚作陳節,如此也算是名正言順。
他當初應也是那般想的,以後她有了兒子,也能承嗣父王的香火。
“你這一路上風餐露宿,好不容易到這兒,估計也餓了,本宮吩咐後廚做點兒吃的,先去用飯吧。”晉陽長公主說着,喚了一聲憐雪。賈珩道:“我這趕路渾身是汗,先去沐浴不遲。”
咸寧公主柔聲說道:“先生,我帶先生過去。”
說着,與賈珩前往廂房沐浴更衣。
晉陽長公主看向愣怔原地的少女,說道:“嬋月,你也陪着你表姐過去。”
李嬋月玉頰羞紅如霞,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離得廂房。
待幾人走後,廂房中僅僅剩下晉陽長公主和憐雪,還有陳瀟。
晉陽長公主目光復雜地看向陳瀟,柔聲問道:“這次回宮,去見過太后了吧?”
陳瀟點了點頭,說道:“見過了,太后風采依舊,一如當年。”
晉陽長公主柔潤盈盈的美眸端詳着陳瀟,須臾,低聲說道:“你這一路從南邊兒去北邊兒,也挺不容易的。”
當初,本來是騙她安心下來的,沒有想到她不知怎麼聯想的,非要不顧世俗的眼光,將自己搭進去。
幸在他非賈非陳。
陳瀟清眸憂色密佈,道:“姑姑,你這件事兒也不可能一直瞞過太后,而且姑姑在金陵一呆近年,深居簡出,只怕已落在有心人的耳目中,時間一長,肯定爲人所知。”
晉陽長公主道:“能瞞過一時是一時吧,主要此事不宜張揚。”
陳瀟聞言,也不好再勸。
晉陽長公主感慨道:“現在南方海貿不順,等新政與海貿無事,差不多就只有北邊兒的遼東了,遼東一平,也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等到了那時候,她或許才能和他長相廝守吧。
陳瀟道:“那時只怕又要引起新的風波。”
“到時再說吧。”晉陽長公主蹙了蹙秀眉,低聲道。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此刻後宅廂房中,賈珩與咸寧公主、小郡主也到了廂房內。
而周圍侍奉的女官和丫鬟已經在浴桶中準備好了熱水。
咸寧公主輕聲道:“先生,我伺候先生沐浴吧。”
說着,喚道:“嬋月,快過來。”
“我給小賈先生拿換洗衣裳呢。”李嬋月柔糯嬌俏的聲音傳來。
賈珩笑道:“咸寧,嬋月害羞。”
“這還害羞呢?牀上哪次就屬她抱先生抱的最緊。”咸寧公主嬌俏說着,臉頰紅了紅,輕笑道:“我和嬋月在這兒天天也沒什麼事兒,比不了瀟瀟姐跟着先生前往西北指揮千軍萬馬,叱吒風雲的。”
都沒好說,如膠似漆,一路癡纏,羨煞旁人。
賈珩不由失笑道:“這一路上,深入大漠,與虜寇拼殺,倒沒有你想的那般精彩紛呈。”
“先生攻取哈密城的事兒,我在邸報上看到了,先生下次別冒這般大的險了,如果奔襲至哈密城,萬一蒙古韃子有了防備,以逸待勞怎麼辦?”咸寧公主忽而面帶擔憂說道。
賈珩看向目中現出關切之色的少女,笑了笑道:“兵事戰機轉瞬即逝,原是險中求勝,如果沒有先一步拿下哈密城,佔據地利之便,後續戰事將更爲棘手,也不可能這般快結束。”
咸寧公主柔聲問道:“先生這次南下還是領着督問新政的差事。”
賈珩進入浴桶,伴隨着熱水騰騰而起,輕聲說道:“這次趁着南下,一併搗毀海寇巢穴,驅逐荷蘭人,之後海疆平靖,爲商貿掃清阻礙。”
而且,他也需要給自己留下一條後路。
咸寧公主幫賈珩搓洗着後背,幽幽道:“那估計還要打仗,這幾年先生不是在打仗,就在打仗的路上,都沒有好好歇息過。”
賈珩轉過身來,笑道:“真要太閒了,人也容易出問題。”
咸寧公主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先生說的也是。”
自她認識先生以後,就是這般南征北戰的,似乎沒有一刻停歇。
這會兒,李嬋月輕手輕腳過來,拿過一摞衣裳放在一邊兒的凳子上,輕聲說道:“表姐,我來吧。”
賈珩轉眸看向李嬋月,捕捉到那文靜眉眼間的心事重重,輕笑道:“嬋月,許久不見,怎麼愁眉不展的。”
李嬋月搖了搖頭,眸光微垂,纖聲道:“小賈先生,我沒事兒。”
小賈先生肯定知道她的身世,只是她卻不知如何詢問了。
迎着賈珩的目光,咸寧公主聲音如冰雪融化,清瀅明澈,說道:“還不是姑姑生孩子時,接生嬤嬤說姑姑是頭一胎,嬋月這幾天就睡不着了。”
賈珩聞言,怔了下,低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咸寧公主道:“當初生孩子的時候,差點兒還難產了呢,那小傢伙可沒少折騰。”
賈珩皺眉道:“難產?”
此事,他倒是有些不知道了。
咸寧公主柔聲道:“就是有些麻煩,也不算是難產罷。”
李嬋月抿了抿粉脣,明眸閃了閃,靜靜聽着。
賈珩洗過澡,擦了擦身子,接過李嬋月遞來的裡衣換上,轉眸看向少女,拉過纖纖素手,溫聲道:“嬋月,不管怎麼樣,都是一家人,不必自尋煩惱,再說這樣不也挺好?”
李嬋月輕輕“嗯”了一聲,心頭隱隱有些明白,但心底深處卻想問問自己的親生父母。
然而,這時,卻見那少年湊近了過來,熟悉溫軟抵近。
李嬋月鼻翼膩哼一聲,連忙閉上明眸,嬌小可愛的瓜子臉蛋兒浮上淺淺紅暈。
咸寧公主看向擁吻在一起的兩人,輕笑打趣道:“小別勝新婚。”
李嬋月清麗臉頰酡紅如醺,此刻如一堆爛泥癱軟在賈珩懷裡,彎彎柳眉下,如蘊星月的眸子霧氣沁潤,嗔道:“表姐又取笑人。”
咸寧公主此刻看向那少年,明眸也現出幾許癡念之意,喃喃說道:“先生。”
賈珩拉過咸寧公主的手,擁入懷裡,湊至近前,道:“好了,咸寧也有。”
你來的正是時候,嗯,這大抵就是兼祧的意義了。
……
……
金陵,寧國府
隨着進入十一月,天氣氣候漸冷,諸金釵也換上了襖子,釵裙環襖,爭奇鬥豔。
寧國府後院廳堂內,一衆金釵坐在一起,釵裙環襖,浮翠流丹,諸金釵玉顏帶笑,其樂融融。
探春拿着一張邸報翻看着,愈見英麗的面上喜色難掩,語氣興奮道:“珩大哥封了一等國公,南下辦差了。”
湘雲柔聲道:“我們在這兒都閒的跟什麼似的,珩哥哥能早些來就好了,也熱鬧一些。”
少女怏怏說着,紅彤彤的蘋果臉上現出悵然之意。
其他人聞言,也都紛紛向探春圍攏過來,看着那張邸報。
晉爵一等公,衆人這幾天都有討論,早有猜測,倒也不意外。
“這虞國夫人是怎麼回事兒?她怎麼嫁給了珩大哥。”甄蘭面色詫異,柔聲說道。
探春環顧左右,訝異道:“好像是察哈爾蒙古親王的女兒?這是要許給珩哥哥爲國夫人?”
元春這會兒,提起一個食盒,說道:“我煮了一些粥,大家過來嚐嚐。”
這幾天,元春也時常過來陪同幾個妹妹。
“怎麼不見薛妹妹?”這時,鳳姐進入廂房中,訝異問道。
黛玉罥煙眉下的星眸閃了閃,輕聲道:“寶姐姐今兒一大早,打發了人過來說,身子骨兒不舒服,就沒過來。”
最近的邸報上都只傳來封一等國公的消息,賜婚的信兒倒是有,賜了一個蒙古女子爲虞國夫人,擇日完婚。
鳳姐柳梢眉挑起,丹鳳眼現出思索,道:“只怕是心病了,可曾看過郎中?”
一同進來的李紈低聲道:“鳳丫頭。”
元春接過話頭兒說道:“郎中倒也請過了,說是着涼了,開了藥方,現在抓了藥。”
薛妹妹原以爲珩弟這次要給自己請封誥命,如今雖有誥命夫人,甚至是國夫人,卻另有其人,難免心頭失落吧。
鳳姐柔聲道:“那咱們過去瞧瞧。”
心頭暗道,那冤家看來這次是要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