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總督衙門
聽到江南巡撫遞送而來的公文,兩江總督沈邡將徵詢目光投向安南侯葉真。
葉真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派五千騎軍沿江河清剿,同時對蘇州、太倉等地烽堠注意瞭望,隨時示警,但這些終究是濟一時之難,關鍵還是看江面上的水戰勝負如何,如是永寧伯大勝,可以水師沿江警戒,驅逐海寇,如是……”
說到此處,微微沉吟。
“如是大敗,那可就大勢不妙。”兵部侍郎蔣夙成手捻鬍鬚,眉頭皺成川字,憂心忡忡道:“因爲江南、江北大營的水師攏共也就這麼多,如是再次大敗,只怕要從登萊、福州等地調撥水師前來相援了。”
江南大營之鎮海軍,江北大營的六千人,加起來兩萬水卒,一旦全部覆滅,整個江南江北想要組織一支水師,短時間肯定是做不到。
“永寧伯在陸地上還好,勇略天下皆知,但不一定通着水戰。”蔣夙成先抑後揚說着,感慨道:“領新敗水師即行追擊敵寇,終究有些魯莽了,縱然等不及登萊還有福州的水師援兵,起碼要好好休整一番纔是。”
另外一位兵部侍郎孟光遠,沉聲道:“蔣大人所言甚是,江南江北大營的水師都是新建,戰力堪憂啊。”
沈邡聞言,心頭微動。
難道那小兒真的大敗虧輸,那時候可就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
他與安南侯領着江南大營保衛了金陵故都,那麼一來一回就抵消了先前鎮海軍大敗,識人不明的影響。
“大人,大批虜寇攻破了海門,已在岸上紮起了營寨。”劉積賢濃眉之下,虎目現出凝重。
而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隨着雙方船隻開始迅速抵近,已然排成人字形的船隊陣型。
等他領着兵馬親自攻殺之時,陳瀟不好再跟着他,萬一受着傷,不好與晉陽、咸寧她們交代。
然而,多鐸的船隻不多一會兒,幾如離弦之箭,就與賈珩所在的福船相撞在一起,隨着船體發出輕輕的搖晃,手持彎刀、拿着圓盾的女真甲士準備鉤索、木板向着賈珩的福船而來。
而水卒的火銃與弓箭向着海寇的船隻齊發,伴隨着火焰熄滅,與鐵石一同砸在江面上。
鴛鴦柔聲道:“聽城中說,大爺領着兵馬及時趕到,通州衛港那邊兒並未失陷,現在領着兵馬去追擊敵寇去了。”
那種屈辱,唯有親自動手,才能消解心頭之恨!
將衆人的糾結神色收入眼底,多鐸沉聲道:“如果諸位相助本王在此大敗了陳漢水師,每年海貿之利,本王可以做主再讓一成利!”
劉積賢連忙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轟!”
“轟轟……”
“滾開!”蘇和泰怒罵一聲,執刀橫斬,“鐺”地一聲,但見火星四射。
賈珩聞言,思忖了下,點了點頭,道:“那等會兒,你在我身邊兒。”
他將河南都司的將校兵卒分撥一部分,到一艘艘戰船上,就是防止南兵怯戰之下再次導致的潰敗。
多鐸見到那人,原本蒼白如紙的面容漲紅,只覺一股怒火衝上腦門,就連握着鋼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賈珩這邊兒,一時間火銃、弓箭齊發,伴隨着雙方士卒的慘叫聲。
論起兵力,其實官軍佔優,近萬水卒,比之海寇多了兩千,但接舷戰卻並未有多少優勢。
當初,因爲緊着江南大營的軍械供應,爲此甚至得罪了賈珩,事後兩人越想越覺得不落定,尤其是甄鑄所領水師大敗之後,這種恐慌更爲劇烈。
而江北大營的水師試圖阻撓着多鐸所在船隻接舷賈珩的旗船。
說着,凝眸看向陳瀟,叮囑道:“瀟瀟,等會兒,你去後面的船隻等着。”
唯有那永寧伯敗了,他們才能過關。
陳瀟秀眉蹙了蹙,低聲道:“我隨你一同去。”
賈珩見到這一幕,目中幽沉幾分,尋着那在人羣中大殺四方的熟悉身影,提刀直奔兩丈遠外的多鐸。
陳瀟眺望着遠處的局勢,目光微凝,對賈珩沉聲說道:“多鐸的旗船,還有兩旁的戰船都壓了上來。”
那怕是這位流落江湖的郡主都知道,正白旗的驍勇之名。
旋即,提刀衝將過去,對着爲首的女真敵將殺去,所過之處,一個女真士卒哇哇大叫,向着賈珩殺來。
不過,按說以多鐸的狡詐性子,在有傷的前提下,躲在中軍大船坐鎮指揮是最好不過。
蘇和泰在一旁勸道:“主子,你身上傷勢還未痊癒,不宜動手。”
這時,蘇和泰一手持盾,一手拿刀,領着四五個正白旗的精兵,跳蕩到賈珩所在的福船之上,與劉積賢手下的錦衣府衛交上了手。
而官軍的船隻意識到這一點兒,也有意稍稍拉開一些距離,但受制於佛郎機炮以及火銃的射程,如想有效殺傷敵寇,也不能離的太遠。
因爲雙方纏在一起,佛郎機炮也不好胡亂轟着,只有一些江北大營和鎮海軍的水師在韋徹的組織下,拿着火銃向着海寇轟擊,然後得四海幫、怒鯨幫的海寇還以弓弩,一時間倒是戰況焦灼。
海寇舟船開始有潰敗跡象,多鐸見此,即刻下令讓旗船向前逼近。
陳瀟走到近前,一身飛魚服的少女,眉眼英麗,輕聲道:“多鐸等會兒,真的會過來派舟船過來?”
在賈珩領着江北大營馳援鎮海軍時,林如海與齊昆兩人一邊兒與錦衣府的人調查兩淮轉運司運庫的賬目,訊問相關人等,一邊兒焦急地等待着賈珩的消息。
陳漢官軍的舟船上的佛郎機炮,首先發出一聲轟鳴,黑黢黢的炮口火焰閃過,現出一股股硝煙,而後是水卒向着裡面填充着彈丸。
金陵,寧國府
後院之中,黛玉所居廂房當中,一身淺紫色蘭花繡粉色雙排扣翻領,內着白色是十字領中一,下着白底繡紅梅長裙,梳着劉海兒少女,佇立在窗前,眺望向庭院中層巒疊嶂的假山出神。
這時候的海戰瞭望,往往會讓目力較好的水卒爬上桅杆頂端,向下面之人通報敵情。
女真精兵的戰鬥力還是相當強悍的,他手下的錦衣扈從以及河南都司抽調的精銳步卒,但也不敢說必勝。
陳瀟容色擔憂,輕聲說道:“還要擔心其他舟船,如是大敗虧輸,再是重蹈了甄鑄的覆轍,也未可知。”
另外一邊兒,賈珩率江北大營與通州衛港水師前往追擊海寇,自晨時舟船水師乘風破浪,戰船、巡船編成的船隊沿着寬闊的江面搜索敵寇。
賈珩率領舟船水師離了通州衛港,過晌兒時分,這才抵近海門縣所在的江面。
賈珩對上那雙堅定的目光,卻皺了皺眉道:“我等會兒還要保護你。”
多鐸目光幽幽,低聲道:“你不是那賈珩的對手,唯有本王,本王要手刃此獠!”
“來了。”陳瀟看向遠處戰船上的白底刺繡龍旗,目光凝重說道:“是女真的正白旗。”
陳瀟輕聲道:“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再說我這些年所經歷的危險之事比你想象的多。”
伴隨着密集如雨點兒的鼓聲,轟隆隆聲響徹大地,幾是從江面遙遙傳來,帶着幾許震撼人心的力量。
多鐸冷聲道:“諸位,即刻隨本王迎戰!”
這段時間,經過縫合以及用藥,傷勢的確是不疼了,雖郎中說着不好與人動手,但這次機會千載難逢,賈珩所領水師戰力低下,以一人勇力於大局影響不多,而他正好藉此將那賈珩碎屍萬段。
那賈珩勇猛過人,這一點兒他不否認,但是再厲害還是一個人,他這次南下帶着正白旗的三百精銳勇士,面對漢軍幾是碾壓之局,先前與甄鑄的一戰也說明了這一點兒。
雖然當着一衆海寇巨梟的面不好說着實情,但先前沒有傷勢之時都在那賈珩手裡吃了大虧,現在更是帶着傷勢,豈是那賈珩的對手?
多鐸目光陰沉幾分,心頭憤恨到了極致,道:“不必多言,本王自有分寸!”
這樣的局面,自然讓怒蛟幫、四海幫等一衆海寇心頭生出畏難情緒,開始生出向後瑟縮。
賈珩沉聲道:“先前已將兵馬分派出去,應該沒什麼問題。”
此刻,期待着賈珩大敗的不僅僅是沈邡,兩位兵部侍郎顯然也差不多的心態。
剛剛扒着蒼龍船的船沿,忽而聽到一聲聲驚呼在耳畔響起,分明是佛郎機炮發出的炮火落在了蒼龍船上,燃起熊熊大火。
多鐸沒有說話,只是擡眸乜了一眼嚴青,目中的狠毒和厲色,幾讓嚴青心頭打了一個突兒。
多鐸冷聲說着,然後看向蘇和泰以及周圍的女真親信,以女真語高聲喝道:“出戰!”
大不了,等一會兒局勢不妙,再行逃走就是了,當然,如是大勝……說不得也能如當年那些隨陳漢太祖的從龍之臣一樣。
海門縣臨時搭就的水寨之內,一間木樑以及蘆葦搭就的草棚中,多鐸坐在皮褥鋪就的梨花木椅子上,臉色陰沉,幾如烏雲密佈。
多鐸壓下心頭的戾氣,看向二人,冷聲道:“昨日那場戰事,諸位應該看到,漢軍普遍怯戰,幾是不堪一擊,縱然那賈珩小兒勇武過人,可他也只是一個人,如今自持武勇,容易深陷敵陣,爲我所擒!”
而多鐸這邊廂,終於也按捺不住,提刀跳到船隻上,只是剛剛落在賈珩甲板上,又是覺得一陣劇痛。
蔣夙成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看向沈邡眉宇間的一抹憂色,心頭閃過一念。
嚴青面色微變,沉聲道:“王爺不可,這領兵而來的是永寧伯,此人韜略過人,不可小覷,現在又整軍而來,我們最好還是避其鋒芒。”
林如海甚至都快忘了黛玉這麼一回事兒。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此刻,江北大營以及鎮海軍的水卒在河南都司官軍的壓陣下,藉助炮火優勢取得一些上風,起碼海寇已經開始向後縮去,磨起了洋工。
賈珩道:“先行休整,讓水裕派巡船稍稍抵近查察情形,注意安全。”
鄧飈大步進入草棚中,抱拳道:“主子,漢廷的水師來了,看着有近萬人,兵力不在我等之下。”
伴隨着鋼刀劃過血肉的聲音,慘叫聲響起,許是鮮血的血腥讓多鐸血氣上涌,漸漸忽略了那若有若無的疼痛,與身旁的親衛直奔賈珩。
而其他的海寇見此,似乎也被多鐸帶動,也只能硬着頭皮如先前迎擊鎮海軍一般與官軍接舷拼殺。
而這樣的一幕也發生在不同的船隻上,這一輪對轟,官軍明顯佔據着優勢。
此言一出,怒蛟幫、四海幫、金沙幫幾位當家、頭目臉色都是倏變。
因爲寧國府周圍留了錦衣府衛守衛,時常與賈珩那邊兒傳遞消息,故而黛玉對城中正在傳揚的消息並非一無所知。
但是,條件卻不允許,因爲海寇本來就各懷鬼胎,有怯戰之心,多鐸同樣需要激勵士氣。
鴛鴦輕輕搖了搖頭,道:“林老爺還未過來送信。”
忽而從外間迅速跑進來一個身形矮壯,臉上帶着刀疤的青年漢子,其人正是四海幫的二當家杜烈,進入草棚當中,急聲道:“大當家,王爺,漢軍進攻了。”
不遠處,尤氏嫺靜而坐,那張不施粉黛的婉麗玉容上見着憂慮之色。
先期就是炮銃對轟,這一點兒明顯是官軍的炮火佔據優勢。
陳瀟也不多言,目光閃了閃,沒再說什麼。
“咚咚!!!”
黛玉聞言,將藏星蘊月的明眸,緊緊看向鴛鴦,柔聲道:“外間怎麼說?”
雙方就這般炮銃對轟了一小會兒。
蘇和泰躬身相請,大聲說道:“主子,奴才原親提大刀,領人向賈珩所在旗船衝殺。”
賈珩“蹭”地抽出寶刀,這是一把經過精製的重刀,冷眼旁觀着這一幕。
身後一衆正白旗的旗丁,聞言,大聲應諾,紛紛隨着多鐸而去,其他幾個大當家則是對視一眼,目中現出凝重,不管心思如何變化,也只能跟上多鐸。
身後緊隨左右的親衛鄧飈,連忙伸手攙扶着多鐸,擔憂道:“主子。”
然而,劉積賢刀法兇狠不在蘇和泰之下,死死纏住蘇和泰。
至於金陵淪陷,根本不可能,因爲開國以來百年,這都是從來沒有的事兒,而且周圍拱衛的兵馬聞訊之後,都會迅速增援。
而另外一邊兒,雖然多鐸所率船隻押了上來,官軍卻並未退卻,而是在瞿光、韋徹的默契下,向着多鐸所在的船隻以佛郎機炮猛轟。
“轟隆隆……”
賈珩沉聲道:“多鐸不會放過這一次機會,他現在心頭藏着一股火。”
多鐸霍然站起,面色陰沉,看向明顯打着退堂鼓的幾位當家,說道:“如今,你等在陳漢江面劫掠一通,一旦官軍大勝,勢必對周圍海貿打擊,而且先前江北一戰,漢廷已經得知是你們在裡通敵國,事後必會算賬。”
這時,尤氏起得身來,寬慰道:“林姑娘,也別太擔憂了,你珩大哥哪次領兵出去,不是得勝歸來,這次想來也不例外。”
此外,還有一些幫衆棄船跳水,向着小上許多的蒼龍船奮力游去。
“姑娘,城中消息傳來了,珩大爺那邊兒領着水師去了通州應援。”鴛鴦柔聲說道。
上官銳臉上同樣有幾許凝重,道:“王爺,昨日臨時交手,秦大當家說,官軍的炮火十分密集猛烈,以我等炮銃的數量,還有船隻的大小,都不宜與官軍正面相抗,是不是再想想別的法子?”
一旁坐着吃着西瓜的金沙幫大當家嚴青、蛟幫大當家上官銳、四海幫大當家秦洞,聞言都時放下手中的西瓜皮,擦了擦嘴上的西瓜汁,齊刷刷地看向多鐸。
這個多鐸原是在這兒等着他們,這是上了賊船了?
虜寇右翼的怒蛟幫,船隻在官軍密集而猛烈的炮火下,很快大火燃起,硝煙瀰漫,就近舟船一邊兒向官軍的船隊炮銃箭矢傾泄掩護,一邊兒接應轉移着起火之船上的怒蛟幫幫衆。
賈珩目光平靜如水,道:“等會兒多鐸說不得會親領精兵登船廝殺。”
蘇和泰正在與劉積賢交手,忽而見到那面如冰霜,提刀殺來的少年,目中現出一抹厲色,棄了劉積賢,就想向賈珩殺去。
“噗呲!”
賈珩聞言,也將冷眸投向遠處烏泱泱的戰船,冰冷目光似穿過海面上的水汽,與站在船首上白甲紅翎的那道怨毒目光迎擊上去。
嗯,不對,他們原本就是賊。
伴隨着耳畔此起彼伏的炮火響聲,多鐸領着正白旗的旗兵,鼓起了風帆,向着賈珩進逼而來,女真人在船舷兩側向着其餘圍攏的鎮海軍攢射。
一旁的尤氏也投以關切的目光。
其實,她心頭未嘗不擔憂,但眼前少女還有掛念的資格,她又憑什麼呢?
身後大量女真精兵提刀圍攏過來,向着漢軍府衛殺去,一時間雙方廝殺慘烈,相持不下。
此刻,如果從高空看去,可見看到兩側翼,陳漢水師正在與海寇船隻犬牙交錯地糾纏着。
卻見刀光乍現,“噗呲”一聲,那女真士卒向前仍保留着衝擊之勢,然後顱腔中的鮮血形成的血壓將帶着頭顱沖天而起。
黛玉聞言,玉容上憂色不減,輕聲問道:“揚州父親那邊兒可有消息傳來?”
“我沒事兒!”多鐸眉頭緊皺,提刀向着一個面容猙獰的漢軍兵卒殺去。
卻說賈珩領着錦衣府衛以及河南都司經過揀選的親軍,將樹有中軍大纛的船隻在左右戰船的護衛下,直抵兩軍交鋒陣前,以此激勵水師將校士氣。
多鐸此刻也一眼瞧見了賈珩,在蘇和泰的護衛下,提刀向着賈珩殺去。
“鐺!”
雙方執刀相碰一處,清越尖嘯響起,繼而是火星四起。
多鐸悶哼一聲,蹬蹬向後後退幾步,目光驚懼地看向那少年。
這賈珩的力量似乎又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