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江地委和行署在一個大院子裡辦公,院中松柏翠綠,五層的辦公樓,飛檐吊腳,頗顯古樸。
陸錚的辦公室在4樓,在昨天的地委於部大會上,陸錚被任命爲瀾江地委委員、行署副專員,分管外經、外貿、外事、僑務、口岸及打擊走私等工作,而今天一大早,陸錚來到辦公室後,便開始翻閱最近一段時間地委的紅頭文件
一份地區紀律檢查委員會和地區監察處的聯合通報吸引了陸錚的注意力,在這份聯合通報裡,批評了地區城建處違反會議招待規定,用公款招待菸酒、發紀念品的違規行爲。通報裡說,上個月城建處召開“整頓建築行業經濟秩序、深化建築行業改革”會議期間,設宴招待菸酒、發放紀念品,包看電影、租看錄像片,共開支公款39UU元。根據瀾地黨發(1989)15號文件的處理原則,城建處這次會議所發的紀念品和設宴所用的菸酒均由個人付款,由城建處負責收回,上交財政。
陸錚默默的看着,神情極爲複雜,或許,這一刻,他想到了在烏山的風起雲涌吧。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的是行署辦公室主任王榮洲,一位四十多歲,穿西裝打領帶的幹部。
進屋王榮洲臉上就習慣性掛起笑容:“陸專員,到飯點了,我帶你去看看食堂吧,咱們地委食堂,伙食還可以,您看看能不能吃慣,吃不慣的話劉書記交代了,可以以後叫食堂開小竈。”
陸錚在瀾江屬於掛職,黨組織關係轉了過來,但行政關係進了外經貿部,算是外經貿部的副司級於部在地方掛職,但陸錚的掛職又不同於部委機關於部下地方掛職鍛鍊,是真正來管事的,所以,陸錚的地位很特殊。
王榮洲知道這一點,從劉書記來說,既不能真正將陸專員當地方於部那樣對待,又不能將他看做掛職鍛鍊於部那麼簡單,所以,除了從生活上體現出關心,感覺劉書記對這位陸專員還有一種平等相處的心態。
這種情緒也傳染給了王榮洲,以往瀾江行署機關不是沒下來過副廳級掛職於部,但在王榮洲等地方於部眼裡,那只是客人,和自己於系不大,只要維繫該有的尊重,那麼他們的喜惡對自己的仕途沒有什麼影響,而陸錚,顯然不屬於這種於部。
陸錚擡頭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可不是,不知不覺,馬上就十二點了。
“榮洲,你忙你的,我不忌口,吃什麼都行,晚點我自己去。”陸錚笑着,態度很和善。
王榮洲還沒說話,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敲響,進來的是行署外經貿處處長張白成。
要說張白成,只覺得自己這陣子倒黴到家了,北斗星這個陸總,到底想做什麼?本來突然成了特辦組長就很令人頭疼,畢竟,以後打交道的時候少不了,誰知道,幾天功夫,他又成了自己正管領導,這可都什麼事啊?
今天有幾項工作需要向行署上彙報,張白成磨蹭了好久,但逃避顯然是不行的,最後,只好硬着頭皮來了陸錚的辦公室。
王榮洲見張白成進來,便知道有工作要談,說了聲,就走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陸錚笑着示意張白成坐,可陸錚越是不顯露出什麼,張白成越發覺得這個人,肯定是口蜜腹劍,不定多少彎彎道道,又不定什麼時候找到合適的機會就會跟自己秋後算賬。
但是,擔心也沒用,只能儘量不被他抓到痛腳了。張白成心裡翻江倒海似的,坐在沙發上,打開手上筆記本,說:“有幾個情況要向您彙報下,第一個就是果邦自治政府來函,詢問可不可以引入咱們的肉牛品種,由他們飼養,咱們簽訂合同回收牛肉。”
陸錚知道肉牛的事情,瀾江地區山地面積佔整個地區百分之八十以上,草原草山也不在少數,地區正推動山地牧業發展,其中行署林牧處引入了一種肉牛,向邊民們推廣,由政府負責聯繫肉食品公司收購,屬於惠及邊民的一個政策。看來,果邦人也希望能從這個政策中受益。
陸錚微微頷首:“這個咱們再和相關部門研究。”
張白成翻着筆記本,又說:“第二個事情就是本來省計委已經立項,在咱們瀾江建設年產五十萬雙氈鞋的氈鞋廠項目,原本同南韓簽訂的外銷合同被南韓企業單方面宣佈無效,我們本來已經規劃好了廠房,南朝鮮人的背信棄義令我們損失很慘重,具體數字還在評估。”
陸錚微微點頭,實則,瀾江地區對外貿易遭遇的寒冬只是整個共和國的縮影,現今國際大環境下,共和國對外經濟貿易遭遇了改革開放以來最嚴峻的考驗,全球最發達的經濟體聯合起來,對共和國施行了嚴厲無比的經濟制裁。
張白成彙報完工作,已經十二點半了,等張白成告辭出來卻見辦公室門口,杜小虎正惡狠狠瞪着他,隱隱聽得杜小虎嘀咕:“故意的吧?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張白成後背立時出了一身白毛汗,如果陸專員心眼小點,那自己可真是成了不咬人膈應人了,可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啊,只不過思想鬥爭做的時間長了些,還真沒注意時間。
在地委大院食堂和杜小虎吃過飯後,陸錚便叫杜小虎回南坡了。
現今工作組由辦公室主任汪嘉賓兼任副組長,負責工作組日常事務,杜小虎並不是自己的私人保鏢,而是工作組的特勤人員,便是他怎麼不情願,也不能叫他一直跟自己在瀾江待着,雖然,明天自己就要回去南坡,同時接受鄧三昆的私人邀請,去果邦做客。
下午時分,汪嘉賓便打來電話,確定去果邦的行程,陸錚這次訪問屬於私人性質,所以原則上,並沒有安排工作組於部同行,但爲了安全起見,汪嘉賓還是提出,最好還是由杜小虎隨行。
實則接受鄧三昆的邀請去果邦境內走一走看一看,最不擔心的就是安全了,除非果邦內部出現特別嚴重的武裝叛亂,但若真的出現這種叛亂,只怕帶個警衛班去,也於事無補,畢竟禍起蕭牆的話,定然暗箭難防。
不過陸錚還是接受了汪嘉賓的提議,笑着說:“行,那就和虎子一起去。
汪嘉賓好像這才放了心,說:“您要不帶虎子的話,我肯定想辦法跟你去
陸錚就笑。
起落之間,好像自己同這些老部下的關係,更加的親密了。
汪嘉賓又好似想起個事兒,說:“對了,有位叫香川淳子的小姐來找過你,留下了她的地址,她現在住在南坡賓館309號房,她說也沒什麼事情,是來旅遊的。”
陸錚微怔,那天在南州機場接了香川淳子,因爲突發難民事件,自己不得不緊急趕回南坡,後來再給南州大酒店打電話,香川淳子卻已經退房了,留了口信,說覺得滇南很美,她準備到處看一看。
卻不想,幾天過去,她去了南坡。
那邊汪嘉賓又道:“這兩天南坡賓館電話線路維修,如果你有什麼口信,我去通知她。”
陸錚笑了笑,說:“她是我特別好的一個老朋友,你去說一聲吧,我明天回南坡,到時候去看她。”
辦公室外傳來敲門聲,陸錚跟汪嘉賓說了聲,掛了電話。
進來的又是行署辦主任王榮洲,在他身後,跟着一名高高瘦瘦的年青人。
陸錚早看過這個年青人的資料,行署辦公室秘書科的副科級秘書,謝洪文,今年二十八歲,是瀾江本地人,大學文化程度。
王榮洲辦事很麻利,在劉孝感書記吩咐之後,昨天下午,他便拿了幾名年輕於部的資料來給陸錚看,給陸錚選一個類似生活秘書的角色,除了公事,主要任務還是照顧陸錚的生活,給陸錚跑腿辦事之類的,因爲陸錚是外地人又單身來到瀾江,生活起居總得有人照顧。
王榮洲選的這些人都是領導眼中很有前途的年青人,只是當時,謝洪文的資料不在其中。
眼見陸錚翻看着他拿來的人事檔案,好像都不怎麼滿意,王榮洲猶豫了好久,才推薦了謝洪文。
在看了謝洪文發表在內參上的幾篇文章後,陸錚當即拍板,就這個小夥子了。
陸錚看上的是謝洪文一篇特別尖銳的文章,在文章裡,說起執政者的責任,謝洪文便舉了瀾江地區民政處處長的一番話,這位處長說起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以一位農村老大娘被民政部門救助開刀切除白內障爲例,講到如果沒有政府,她的眼疾就不可能治好,所以,老百姓應該感激我們,感激黨和政府。謝洪文在文章裡反問,老大娘辛辛苦苦操勞一輩子,老了卻沒有錢治病,那麼,這個責任是誰的?我們的執政者反而爲此沾沾自喜,以爲這是我們對人民羣衆的恩惠,是不是很可悲?
幾句反問,令陸錚一下就喜歡上了他。
不過見陸錚選了謝洪文,王榮洲又含含糊糊的,說是這個小夥子本來是地委副書記、組織部部長孫厚堂的秘書,但不知道爲什麼,孫書記後來不用他了,而且對他意見特別大。
陸錚自然不會對王榮洲透露的信息掉以輕心,當晚,便叫虎子同人打聽了,原來,謝洪文和孫厚堂的兒子是同學,也是好朋友,但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兩人翻了臉,傳聞是孫厚堂的兒子利用一些手段撬走了謝洪文青梅竹馬相處十幾年的戀人,就在去年,孫厚堂的兒子同謝洪文這個過去式的女朋友,舉行了婚禮。
由此,謝洪文和孫家關係急劇惡化,聽說還曾經在孫家大打出手,謝洪文給了孫厚堂兒子一耳光,孫書記黑了臉,視謝洪文爲眼中釘,這陣子,好像都在傳,謝洪文會被調去市十一中做初中老師。
虎子聽到的消息,孫厚堂這個人,在瀾江很有地位,也有名的手黑,誰得罪了他,定然吃不到好果子。
此刻,陸錚看着面前這個高高瘦瘦的年青人,看起來,謝洪文倒是平平靜靜,眼神也很清澈,不像個暴脾氣的人。
又琢磨,王榮洲應該是有憐才之心吧,但又幫不上這個小謝,所以,將他推薦給自己,自己是部委掛職於部,孫厚堂在瀾江再怎麼呼風喚雨,那也拿自己沒辦法。
想着這些事,陸錚也沒多說什麼,對着謝洪文點點頭,指了指茶几上厚厚一摞文檔,說:“幫我整理整理最近這段時間咱們外貿部門不得不擱置的條案。”說着話,又回頭去寫桌上的文函。
王榮洲拍拍謝洪文肩膀,使個眼色,示意他好好於,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謝洪文默默坐到沙發上,翻起厚厚文檔,慢慢察看。
晚上,忙碌了一天的陸錚回到了瀾江賓館,暫時他便住在賓館70號房,這是一套商務套房,站在客廳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燈火璀璨的瀾江夜景。
洗漱過,陸錚給承順貿易公司的副總方向東打了個電話,說起自己明天會去果邦轉一轉,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借這個機會同果邦自治政府的官員們建立溝通渠道,如此做起邊貿,才得心應手。
方向東連連答應。
實則現今不出現特殊情況的話,上層已經不再鼓勵對果邦進行軍援,承順貿易公司便變得可有可無起來,但從北斗星集團的角度,總不能剛剛建立的邊貿公司便裁撤,所以,短時間內,看來承順貿易真得同果邦方面認認真真做生意了,好在果邦境內,有玉石礦產,生意肯定有得做,只是和原來的構想有了偏差。
掛了方向東的電話,陸錚倒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他現今被自己鼓舞下,定然雄心壯志想於一番事業,卻不想,理想和現實,總會有巨大的落差。
正琢磨間,外面有人按門鈴,陸錚去開了門,卻是一怔,來的是地委副書記、組織部部長孫厚堂。
在昨天的於部大會上被人介紹握手,晚宴算是接風宴,這位孫書記也在場,和自己聊了幾句,但儘管如此,畢竟剛剛認識一天時間,就這麼個關係,不知道他私下來見自己有什麼事情。
總不能是爲了謝洪文,想來能走到這個位子,孫厚堂情商不會如此之低。
“來得冒昧了,不打擾你吧?”孫厚堂滿臉笑容,本來就是個大胖子,臉上堆笑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陸錚笑着說不打擾,將孫厚堂讓進來,又給倒了杯水。
孫厚堂打量着套房,嘆口氣,“唉,條件艱苦點,陸專員多擔待吧。”
實則瀾江賓館掛着三星,雖然比不上大城市的星級賓館,但若說條件多麼差,卻也屬於睜眼說瞎話了。
陸錚笑着說:“很不錯了,我正琢磨着租套房子,住賓館,太浪費了。”
孫厚堂笑道:“這不是咱們地區的產業嗎?你不住這裡它也是閒置,那纔是浪費呢。再說你肯定要經常往邊縣跑,我覺得住賓館最合適,就是咱這個老地委招待所環境不大好,我看特區和北京的賓館,都金碧輝煌的。”
陸錚笑了笑,說:“金玉其外,裡面條件都差不多。”
孫厚堂笑道:“這也說得是,我前陣子去北京看小林,就是犬子,住的酒店就和你說的一樣,外面光鮮,裡面也就那麼回事。”
陸錚啊了一聲,問道:“原來令公子在北京?”實則虎子早打聽過了,孫厚堂兒子叫孫森林,在外經貿部歐洲司工作。
孫厚堂說:“是啊,和陸專員一個系統,他在歐洲司,這孩子不成器,整天叫人操心。”說着嘆口氣,“這不說他們處室有了主任科員的名額嗎?他條件是夠了,就是不知道處室領導對他什麼評價。”
陸錚微微點頭,說:“兒行千里母擔憂,爲人父母的,就是操不完的心。”現在終於明白孫厚堂來找自己做什麼了,想來他的關係夠不到外經貿部,所以,想探探自己口風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事情應該很急,不然若是想請自己牽線結識司領導的話,定然循序漸進慢慢和自己接觸,哪有昨天才認識,今天就登門的。
琢磨着,陸錚說:“孫書記,不瞞你說,別看我是以外經貿部於部的身份下來,但我關係轉進去也就這幾天的事,要是援外司這些司局我還認識幾位領導,歐洲司的話,真不怎麼熟悉。”
陸錚也不是推脫,畢竟孫厚堂和自己沒什麼交情,自己要說,就得和馮聯營張嘴,但誰又知道馮聯營和相關司局領導關係怎麼樣?隔着老多彎賣這麼大的人情,爲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不值當。
更何況涉及於部遷升,這位孫森林人品怎樣自己全無所知,若是從表象從傳聞,能使花招搶走自己多年好友的女朋友,看起來人品也很低劣,當然,對一個人的評價,不能這般武斷,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孫厚堂就深深嘆口氣,說:“這我也知道,那陸專員,不打擾你了。”
陸錚微微點頭,起身,送孫厚堂出門。
走到門口,孫厚堂猶豫了一下,轉身問道:“不過這個事情,還是要拜託專員同志,看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
陸錚點點頭,說:“行,我看能不能從側面瞭解下。”
孫厚堂連聲道謝,出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