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剛落,前頭的珠簾嘩啦作響,一個十四五歲的豐腴少女走了進來,她身着櫻草色窄袖交領齊腰襦裙,外罩淺黃繡蓮花的羅綺半臂,頭梳雙丫髻,鵝蛋臉上五官清秀,一雙大眼含着怒意,紅脣不悅的嘟着,倒像是被偷了糖果的孩子似的。
紅繡暗歎了一聲,“有孩子像塊寶”,有個如商金氏一般強勢的孃親,孩子更像塊寶,瞧瞧商語蝶,與她的真身不過相差一兩歲的年紀,人家瞧着就是不諳世事的天真大小姐,可她,若不是住了個來自現代的靈魂,恐怕早已被剝皮入腹,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哪曾有露出如此天真表情的機會,將喜歡或不悅都掛在臉上?
商語蝶進了側廳,目光掃了一圈,見了老太太和夫人也不行禮,只是怒氣衝衝等着紅繡,仿若後者欠了她多少銀子不還似的。
紅繡被瞪得莫名其妙。商老太太不悅的沉下臉,剛要出言訓斥,倒被商金氏搶了話。
“胡鬧來的晚了就罷了,怎能對你未來三嫂子如此無禮,還不過來給你祖母和嫂子行禮?”
雖然商金氏心中也覺得閨女所言不差,諸葛紅繡不過是諸葛家不認的外室女,如今還沒過門,老太太倒重視起來,仿若大夥兒都靠着她什麼似的,但怕老太太爲了面子重罰女兒,只得先開了口,她訓斥了語蝶,老太太也不能搶着再說一次吧?不少字
商語蝶到底是怕孃親,撅着嘴給老太太行了禮,又走到紅繡跟前,隨意屈了下膝,卻愣是沒叫出那聲“三嫂子”。
紅繡也不稀罕人家叫她什麼,左右是無所謂的事兒,笑着點了下頭,還禮,又道:“早聽三少爺說二叔家的語蝶妹子是個精緻人兒,如今瞧了果真如此,到與二嬸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俊俏。我那個飛蝶撲花的紈扇,可不正配的上你。”
商金氏心裡美滋滋,她對自個兒容貌素來有自信,即使知道紅繡是在說好聽的也照樣受用,將手中紈扇遞給商語蝶,道:“你三嫂子送你的見面禮,還不謝過?”
紈扇採用了一般的雙面繡,正反面花色完全一致,繡工精緻,構圖精巧,顏色搭配和諧,配上商語蝶今日的櫻草色齊腰襦裙和嫩色半臂,真顯得她俏皮靈動。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商語蝶不喜歡紅繡,但喜歡紅繡繡的精美紈扇,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彆扭扭說了句“謝謝。”
“妹子客氣了,往後都是自家人,還謝什麼。”紅繡假笑着回話。
老太太道:“紅繡說的在理,飯堂如今擺好飯了,咱們移步去吧。”
衆人皆行禮應是。
飯堂離着不遠,穿過兩道月洞門,走過一條細長的抄手迴廊便是了。紅繡一路走的暈頭轉向,心中不得不感慨商家的佔地面積,她哪知道飯堂還沒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呢。
婢子兩側掀起珠簾,紅繡跟着諸位長輩邁進門檻,屋正中擺着梨花木的八仙圓桌,商二爺和三少爺立在一旁候着,見了老太太紛紛上前行禮。
“兒子給母親請安。”
“孫兒問祖母的安。”
“好,好。”老太太擺手,一面坐上主位,一面拍着身旁左側的位置對商崇宗說:“老2啊,頭晌忙活的如何?緊着過來坐。”
商崇宗笑着點頭:“是,母親。”
商金氏得意洋洋的瞥了紅繡一眼,挨着商崇宗坐下。
紅繡微笑,不過是個座位罷了,這些人也爭,真沒勁。
商少行扶着崔氏在老太太右側坐了,照理說紅繡該是挨着他的。可誰知道三少爺還不等坐穩,商語蝶便如小燕一般飛了過去,大喇喇挨着他坐下,還抱着商少行的右臂討好的笑着:“行哥哥,你給我帶什麼禮物回來了?”
商金氏面上笑容一窒,旁日閨女愛纏着商少行就罷了,今日畢竟當着“外人”的面兒呢,叫紅繡瞧了笑話可怎麼好。剛要發話,老太太先了一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訓斥道:“請了宮裡的嬤嬤教習,就給你教程這個樣子?簡直胡鬧,那是你三嫂的地兒,還不讓開”
商語蝶被訓的動作一致,抱着商少行胳膊的手也放開了,低着頭委屈的癟嘴,暗地裡狠狠的瞪着紅繡。
紅繡賠笑,無奈的暗歎一聲,道:“祖母言重了,紅繡坐哪兒都一樣。”
商少靖忙幫紅繡拉開緊挨着商語蝶的椅子,道:“正是,叫紅繡姑娘坐這兒也是好的。”
紅繡對商少靖點頭,挨着商語蝶坐下。
商少靖也笑着在紅繡右邊入座。陳姨娘在商金氏與商少靖中間坐了,有些侷促的低着頭,至於黃姨娘和花姨娘,今日的家宴她二人根本湊不上地位上桌。陳姨娘能來,也是因爲她曾經是二老爺的通房丫頭,生育了長女商豔彤,如今豔彤小姐二十有九,早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
一家人入座,老太太笑眯眯的先動了筷,底下人也跟着開動。
紅繡餓了,可對着一桌珍饈美味卻毫無胃口,僅是不失禮數的適當動筷。商語蝶坐在她左邊,半拉身子歪着面向商少行,不停的爲他夾菜,還間或問些府外的事,明擺着與堂兄的親密勝過親兄長。
紅繡並未將此節放在心上,低頭含了口荷葉湯,面前碟子中突然多了一塊魚肉。
“紅繡姑娘頭次來家裡,莫要客氣,就跟在府上一樣。”商少靖笑吟吟,一張俊臉上滿是親切笑容。
“多謝大堂兄,我自個兒來。”紅繡禮貌作答,繼續低頭用飯。
商少行瞧見,僅是笑而不語,老太太倒是發話了,“紅繡多用些,回了自個兒家莫裝假,沒什麼抹不開臉的。”
紅繡笑道:“祖母說笑,紅繡怎會跟家人外道。”
商金氏起身,站到老太太身後爲婆婆佈菜,頭也不擡的問:“早聽聞紅繡出身不凡,不知家住何處,還有什麼人啊?”
此言一出,商少行立即蹙眉。
紅繡放下銀筷,她的身世,商老太太和商二爺應該都知曉的,二爺知道,二少奶奶八成也知道,若說小輩同輩的不清楚也罷了,商金氏如今問出來,不是爲了給她難堪?
心中思考,面上還是淡淡然的,笑道:“回二嬸,紅繡家主沿海一帶,經營綢緞印染生意,家父家母早亡,僅有同胞兄長一位,名喚諸葛公瑾。”說到此處,紅繡禁不住笑容滿面,諸葛亮和周瑜的合體,反正她怎麼說他們怎麼聽就是。
接下來紅繡將諸葛公瑾年少在沿海一帶經商成名吹了個天花亂墜,又說自個兒多承兄長照拂,說諸葛公瑾多麼多麼好。反正誇“他”等於誇自己。
起初老太太和二老爺還沒什麼反應,到後來越聽越離譜,小輩的,如商少靖、商少瀾和商語蝶,還有二老爺的妾氏皆是不知內情的,聽的是津津有味。可老太太與二老爺夫妻以及崔氏卻是知道事情的。
商金氏撇着嘴,想不到紅繡姑娘家瞎掰都不打草稿,本想讓她尷尬,瞧她熱鬧,沒想到人家藉機拽起來了。
崔氏目瞪口呆,對紅繡的印象又添了一筆。
紅繡說罷,笑着執筷,商金氏哼了一聲,道:“既然諸葛家在沿海那麼有名,我們二爺怎麼都沒聽說過?”
商少行微笑着說:“侄兒運氣好,如此人才被我給發現了。”一句話將商金氏噎了回去。
紅繡莞爾,繼續低頭吃菜,商家複雜,但別看商金氏善言辭,說的歡,可三少爺若認真起來,她可不是對手。
老太太心裡頭自有一杆秤,紅繡如此說法,實質上是在給商家留臉面,兒媳問出這句實屬不智。若不是紅繡機靈,豈不是叫下人們聽去,背地裡說商家爲了贏諸葛家,連他們不要的外室女都當個寶,弄過來做少奶奶,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紅繡啊。”老太太咳嗽了一聲,岔開話題,問出她與商少行事先商議好的一件事,“奶奶瞧你在外頭住,着實不放心,別院裡下人到底是少了些,伺候的不如府裡周到。再說你成日繡花,沒有個好人照顧着怎麼成?你畢竟是商家未來的孫媳婦,不如搬到府裡來住,也好熟悉熟悉環境。”
老太太的話每說一句,紅繡就瞭然一份,目光移向商少行,不着痕跡的瞧了他一眼,心道好啊,三少爺竟然算計她,而她還傻愣愣的着道了。今日來的目的,恐怕拜見長輩是次,勸她入商府纔是主
眼看着八月十五又要到了,商家怕她爲別人所用,纔會動了心思。
說白了,她只是商家壓制諸葛家的一個工具,如今諸葛家又諸葛言威接手,很久沒有作爲,外人瞧着已經不成,沒有諸葛紅繡,南楚原先最好的繡娘也都被諸葛家一家壟斷。商家有沒有她都無所謂了,但瞧在她一手繡活的份上,不用她還可惜了,留她在外頭還不放心,這才起了念頭讓她提前來商府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