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一番話說的婆子眉開眼笑,看着她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不少。
幾名丫頭掀開門簾,紅繡在婆子的攙扶下進了花堂,繞過水墨荷花的屏風向右拐入正廳,還沒等進門,先聽一個爽利清脆的笑聲傳了出來。
“正說着紅繡姑娘怎的還沒到,定是福全兒報錯了,這不人就來了。”話音落下,一個年約三十四五歲的美貌婦人笑着迎了出來。
此人高挑身材,削肩細腰,身着大紅金線繡雲回紋的對襟褙子,石榴紅色絡紗襦裙,臂上挽着淡紫色真絲銀線繡梅花的披帛。頭梳十字高髻,配鮮紅珊瑚瓔珞,眉心垂丹鳳朝陽的朱釵絡子,一身華貴喜慶,面上妝容豔麗,笑容可親。
紅繡笑顏以對,早先在繡妍樓中見過她幾次,但都刻意避開沒說話。知道她正是商二爺的正妻商金氏。再看她臂上挽着披帛,不免好笑,她隨便亂穿衣,倒是不小心引領了聖京城婦人的穿衣潮流。
“紅繡見過二夫人。”
“免了免了。”商金氏咯咯的笑着,拉紅繡的手進了側廳。
廳內此刻人倒是不多,當中鬢髮如銀,身穿翡翠藍繡福字襖子的六旬老婦人約莫正是商府的老主母。老太太身旁立着四人,一四十出頭的美貌婦人,兩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還有一名慈眉善目的清瘦夫人。
紅繡問過商少行家中的情況,在座是何人她隱約猜得出大概來,但也不敢亂叫人,按着晚輩見長輩的規矩行了一禮,道:“老太太安好,紅繡給您問安了。”
商老太太自打紅繡進門,目光便未離開她左右,打量一番後點點頭,站起身來拉着她手,道:“紅繡啊,老婆子我可總惦記着見見你,如今可算如願了,你與行兒既訂了親,還不叫我一聲祖母,讓我寬寬心?”
紅繡心道稱呼而已,反正早晚都要叫,現在叫一聲祖母有什麼要緊,還能換得老太太的歡喜。當下羞澀一笑,道:“祖母。”
“好,好。”老太太拍着紅繡的手背,從脖子上摘下一串翡翠的珠串來掛在紅繡脖子上:“這是祖母送你的見面禮兒。”
商金氏是個有眼力勁兒的,見狀忙上前,從腕上退下一隻紅瑪瑙的鐲子塞給紅繡。
有商金氏帶頭,一旁年過四旬的陳姨娘以及二十出頭的花姨娘和黃姨娘都圍了上來,陳姨娘送了紅繡一對珍珠丁香兒,花姨娘送的是白玉的簪子,黃姨娘沒什麼準備,擼下個金鎦子給紅繡戴上。
一面送禮,老太太一面介紹:“這是你二嬸子,這是你二叔的妾氏們。”
紅繡接了禮物,都一一行禮問候。
到最後,崔氏走到近前,眸中含淚欣慰的望着紅繡,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遞了過來。
老太太道:“這是行兒的二孃。”
紅繡笑着福身:“母親。”
崔氏手一頓,眼淚險些滑落出來,顫着聲道:“紅繡,二孃代死去的夫人送你的,當年夫人過世之前曾說,留了它,說傳給往後接管商家的兒子,給媳婦做見面禮兒用,如今果真用上了,我也算沒負了夫人的囑託。”說罷眼淚流下來。
商金氏斜眼看了崔氏一眼,心道崔氏看着是個鋸嘴的葫蘆,實質最有心眼的一個,當着老太太的面給了紅繡個破盒,就說傳給接管商家的兒子?不是指明瞭說未來是商少行那個病鬼接管商家麼
紅繡沒漏看商金氏的神色,倒也不惱怒,商少行說二孃崔氏是他生母的陪嫁丫鬟,當年他父親和生母情比金堅,商大爺一生未曾娶妾,只有夫人過世之後,因無暇照顧兒子,才擡了夫人的陪嫁做姨娘,給她一個名分,讓她更貼心的照顧孩子。紅繡猜想,或許商老爺一輩子都未曾碰過崔氏,崔氏重視主僕之間的情誼也勝過了自己的自由。
“母親莫要難過了。”紅繡拉着崔氏的手。
老太太實際瞧不上崔氏,奈何商家是大兒子打下來的天下,他臨終前擡了崔景做姨娘,她也拗不過,如今只覺着她骨子裡就是個賤民,又在這種歡聚場合上哭哭啼啼,立即蹙眉道:“行了,老大家的,你也莫哭了。紅繡今兒頭一次來咱們府上,莫攪合了喜氣兒。”
“是,妾身知錯了。”
商金氏見崔氏挨說,得意的一翻眼睛。
紅繡見場面不愉,忙笑道:“瞧我這記性,見了祖母和各位長輩,歡喜的竟忘了我也帶了些禮物來。梅妝。”
梅妝捧着木質的托盤上前,裡面是件大翡翠綠色的襖子。
紅繡接過抖開來,披在老太太肩頭,翡翠綠的上好錦緞做底,衣襟上銀線繡着日月星河花紋,袖口上繡着勁鬆雲霞。花樣不多,但是精巧雅緻。再加上紅繡的繡活,衣裳一上身,便吸引了屋內女眷們的注目。
“祖母,這是紅繡親手給您做的,祝您日月長明,松柏長青。”
“好,好孩子”老太太被哄得眉開眼笑,拉着紅繡的手笑的合不攏嘴,“孩子一手好夥計啊”
陳姨娘順着老太太說:“可不是,行兒未來的媳婦可是專門給宮裡皇親貴胄們繡活的呢,繡兒,改日姨娘也向你討教討教。”
“姨娘說笑了,繡兒不敢當。”
紅繡笑着又示意梅妝去拿了其他的禮物。昨日聽了消息,她緊着趕工出一件襖子送給老太太,至於其他的夫人姨娘,她隨意拿了平日的繡活來應付了事即可。送了商金氏一條綺羅的披帛,陳姨娘花姨娘和黃姨娘每人一條雙面繡的帕子,給崔氏的是一件大提花錦緞褙子。
後又拿過一把紈扇遞給商金氏,道:“二嬸,這是贈予您家語蝶妹子的,今日妹子興許事忙未曾得見,還勞您幫忙捎給她。”
商金氏心中暗罵紅繡顯擺繡藝,面上又不得做聲,笑着接過,“語蝶若瞧見了指不定多歡喜,紅繡如今的繡品可是千金難求,今日咱們二爺一支就得了這麼些,還不得多謝你了?”言下之意你長房人脈凋零,不還得溜着二房?
紅繡瞭然一笑,不軟不硬一枚釘子送過去。
“二嬸說笑了,紅繡既然是三少爺未來的媳婦,便是商家的一份子,都是一家人,給您些小小的禮物若還道謝,不是打繡兒的嘴巴麼。”
商金氏語塞,想不到紅繡文文弱弱的樣子,說話如此趕趟。
老太太卻樂得見紅繡跟自家孫子一條心,拉着紅繡的手到正位軟榻上坐,揚聲吩咐道:“我瞅着也快午時了。吩咐廚房擺飯吧。”
“是,老太太。”
婢女應聲,下去傳飯,老太太又道:“去個人,到前頭書房裡瞧瞧二老爺和三少爺回來了不曾。還有少靖和少瀾兩位少爺,若是回來了就一併叫過來用飯。璐蘭啊,你也命人去將語蝶叫來,勞什子的琴今兒先不學了,也讓她見見她的才女嫂子。”
“是,母親。”
商金氏暗地裡撇撇嘴,不過是個繡娘,倒要煩她的兩個愛子和一個閨女一同來迎接。即使得空她也不允他們來,沒的叫人說整個二房的人都得溜着長房未過門的孫媳婦
不多時,便有下人在門外報,“老太太,二老爺與三少爺已經回了,命小的來傳話,說待會兒直接去飯堂。請老太太先用飯。”
老太太點頭,一會又有商金氏的丫頭來報,說少瀾少爺出府去還未曾回來,少靖少爺已在門口候着了。
商少靖乃是二老爺的嫡長子,無論才華樣貌都是出衆的,老太太笑逐顏開,疼二兒子,也連帶着疼與兒子長的極爲相似的孫子。
“還叫靖兒候着作甚,沒眼力勁兒的,還不快叫你們孫少爺進來。”
話剛說完,一個爽朗的聲音便傳到了耳畔:“祖母可是想孫兒了?”
“小猴崽子,還要祖母出去請你不成,到我的花廳來還講那些勞什子的規矩。”
珠簾晃動,一個身材健碩,年約弱冠的俊朗公子大步走了進來。他身着豔紫色錦緞外袍,頭束白銀冠,衣飾豔麗絲毫不減他陽剛之色。俊臉方正,眉清目秀,一雙丹鳳眼與商少行極爲相似,卻也有所不同。商少行是無時無刻不存在的美。而他,從骨子裡透着一股與二老爺一般的銳利。
來至跟前,商少靖先給老太太行禮,然後親熱的坐到她另一邊,似乎才瞧見紅繡似的,道:“祖母,這便是少行爲過門的媳婦兒不少字”
老太太點頭:“正是。紅繡啊,他是你二叔家的嫡長子少靖,你得叫堂兄。”
紅繡起身福了一禮:“見過大堂兄。”
商少靖上下打量紅繡一番,隨即斜挑嘴角,跟老太太打趣:“祖母今兒又怎麼哄了人家,還沒過門就先叫人改了口,連改口錢都省了。”
“你這猴崽子,打趣氣你祖母了”
一屋子人瞧祖孫二人鬥嘴,皆鬨堂而笑。
紅繡也陪着笑臉,突然覺得商少行的家複雜的令人厭煩。可既然來了,還走不開。
正當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年輕脆生的女聲由遠而近。
“什麼三少奶奶,行哥哥還沒娶了她,她算哪門子的少奶奶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