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心底裡對葉瀲清談不上埋怨,畢竟葉瀲清是皇上的人。一個忠心爲主盡忠盡孝的人,你能說他出賣朋友賣主求榮嗎?錯的是她,一開始將葉瀲清的存在看的太過於自然,纔在這一事上出了紕漏。
既然皇上已經知道,那也別無他法,她做的出頭鳥還少?也不差這一次了。當下站起身來行了一禮,笑道:“皇上金口玉言,既說不是謬讚,又說紅繡的陣法甚是精妙,莫不是要論功行賞?”語氣中竟然帶着一些耍賴和俏皮。
紅繡這麼一說,李天啓立即龍心大約,笑着道:“諸葛愛卿所言極是,朕是要論功行賞的。不過朕貴爲天子,福有四海,有些寶物也確實是要承認,朕這兒沒有。”怕紅繡不接他的話茬,皇帝又道:“例如能將真人照個真切的水晶鏡子。”
紅繡垂眸,這麼一說,無非有兩層意思。一是示警,告訴她雖然皇帝不在聖京城中,可他們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手中,太子送她什麼,她回贈太子什麼,皇上了若指掌。二是施恩,水晶鏡子現下與南楚國來說的確是個稀罕物,皇上他老人家正假意爲了不能送她這樣稀罕物而抹不開臉呢。
微笑,紅繡擡起頭來,白色的陶瓷月牙耳墜晃動了兩下,與她細白皮膚相襯,更顯得面白如玉。
“皇上,其實微臣也不需要那許多的稀罕物。”
“哦,那你要什麼?”
紅繡鄭重的行了叩拜大禮,腰桿挺直的跪在地上,仰頭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字一句道:“微臣想請皇上,賜臣婚姻自己做主的特權。”
紅繡一語說罷。上面的人沉默着半晌沒有回答。
李天啓微眯銳利雙眸,直視着紅繡清澈的雙眼,而紅繡也不避不閃。直直的與皇帝相對。站在龍書案旁的大太監李德全暗地裡爲紅繡捏了把汗,心說諸葛大人也真夠膽大包天的,上一次都因着抗旨的事兒被下過一次大牢了。怎麼這會皇上不提,她還自個兒往刀口上撞?
皇上的目光從思量變爲有趣。不答反問:“這大南楚國,朕還沒遇上個如你這樣敢直視天威的臣子,就連帝師許國昌都不曾,你一個小女子,朕當說你無知無畏,還是說你膽大包天?”
“皇上聖明,既不是昏君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萬事不過一個禮字,微臣又何須害怕。”
紅繡回答的順溜,可把李德全嚇的一身冷汗,敢在皇上面前提“昏君”那兩個字兒,諸葛大人還真是活膩味了!
怎料上頭那位卻不怒反笑,“哈哈,朕當然不是昏君,不過,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上有長輩。長輩在不濟事,還有朕這個君主在,君臣之禮總不可廢了。婚姻自己做主,這於理不合。朕就賞你黃金百兩,以示嘉獎。平身吧。”
紅繡不急不惱,恭恭敬敬的叩頭謝恩:“微臣謝皇上恩典。”
“免了,你來與朕將你所研究的那套陣法細細解釋一遍。”
“是,臣遵旨。”紅繡榻上臺階,來到皇上身邊,遵旨行事。
雖然口中說着她的設計,間或在圖紙上比劃比劃,可紅繡的心情卻並不如面上看起來那般平靜。
今日開口請求,無非是個試探,同意了,則可以堵皇上的口,免得他哪天高興了又給自己賜婚,她與商少行也就穩當了。這也同時能證明皇上上一次只是測試她,並沒有對她的婚事動心思。
可如今他沒同意。那就證明,皇上的確是對她的婚事動了心思的。他明白的告訴她,就算長輩不濟事,還有他那個君主在。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婚姻?別說她現在只是訂婚,就算真的已經嫁給商少行,皇上一道聖旨下來拆散也是有可能的。
這一刻,紅繡對封建社會當真是深惡痛絕,厭惡至極。蹙眉之間,另一個想法卻逐漸在腦海中形成。她一個堂堂現代人,還在乎這些古代迂腐的禮數不成?不就是一紙婚書?沒有婚書,她若想和商少行做夫妻,誰也不能攔她!
三皇子算什麼?除了比較會投胎,她真沒瞧出他有什麼優點。她若是有了商少行的骨肉,難道皇上還能殘害她的孩兒?她怎麼說也算得上是個功臣,對南楚國貢獻不少的。他若真敢那麼做,她就有理由反了他!
事實證明,女人被逼急了,是比男人手段還要狠絕的。紅繡腦海中“大逆不道”的這些想法,若是讓一旁站着的李德全知道,恐怕又會嚇出一身的冷汗來。
回到府裡已經華燈初上,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前,車伕爲她搬了墊腳的紅漆凳子,腳纔剛沾地,門房的兩人已經哈着腰上前來,給紅繡行了大禮:
“紅繡姑娘您回來了。”
“嗯。起來吧,地上涼。”紅繡有些奇怪,平常她回府,門房的人也沒殷勤到這個地步。今兒個是怎麼了?
進了院兒裡,迎面正碰上掌事的幾名丫鬟婆子,爲首的是老太太房裡的王媽媽,一行人見了紅繡,連忙行大禮:“紅繡姑娘。”
“王媽媽不可如此,快快請起。”紅繡上前雙手相攙,大冷天的跪結了冰的青石地,她可沒有興趣講究這些個虛禮,壞了人的身子。
王媽媽受寵若驚的起身,笑着道:“紅繡姑娘,老太太今兒一大早醒了,本來氣色還不大好,可下午賞賜一到,老太太與有榮焉,一高興,身子便爽利了許多,特命了奴婢來府門前相迎,請您到蘭思院去一同用晚飯。”
紅繡驚喜一笑,“祖母身子大好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這些日忙於公務,也沒怎麼去瞧她,今日正好,王媽媽,勞煩您帶路。”
“哎,姑娘這邊請。”王媽媽弓着身子扶了紅繡上了小轎。轎子四平八穩的,紅繡端坐其中,在放下轎簾子的一瞬蹙起了眉頭。照理說,老太太醒了,原本也是該氣她恨她纔對,越是這樣大張旗鼓的示好,才越是叫人心裡頭悶得慌。
一路到了蘭思院,纔剛下了轎子,就見院子裡頭一應奴僕端着托盤往暖閣傳菜,王媽媽笑道:“姑娘回來的正巧,這會子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在呢,全家人都齊了就差您一個。”
紅繡笑笑沒說話,移步到了暖閣門外,兩旁自有婢女爲她解下水貂絨的斗篷,露出她裡頭淺碧色的錦緞襖裙。
纔剛要邁步,就聽見屋裡傳來談話聲。
“趙姐姐難得來咱們府上一次,留下用飯也是自然的,怎能說不應當呢?”是商語蝶。
“我身上帶着傷,原也是不該來叨擾的,實在是老太太身子痊癒了,心裡甚是歡喜,今兒個三少爺到了我那兒雀躍的說了起來,我也跟着一同開心,便也顧不得臉上還掛着傷呢,來探望老太太,還望諸位莫要取笑我了。”趙姬聲音甜膩,帶着些理所當然的炫耀和三分羞澀,倒是說的好似她與商少行有什麼似的。
屋裡衆人都是明眼人,況且趙姬與商少行又是郎才女貌,自然信了她的話。就聽商金氏笑着道:“她三嬸,你是不知道,其實啊,若是沒有紅繡,趙姬姑娘與咱們行兒……”
“老太太,紅繡姑娘到了。”
王媽媽緊忙咳嗽了一聲,使眼色讓兩邊婢女爲紅繡掀了棉簾。屋裡談話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紅繡買門檻進屋,只瞧見暖閣當間兒擺着個歲寒三友的摺疊小屏風,裡間和外間擺着兩張圓桌,自然是二老爺三老爺等男子同桌,女眷們在裡頭那桌。
見紅繡進門,面色冷峻的商少行立即站起身應了上來:“回來了?可冷着了不曾?”
紅繡笑道:“我還好,今日皇上召見御書房說話,回來的晚了些。”
來到外間的桌前行禮,“二叔,三叔。”
商崇宗站起身點了點頭,商崇寶笑道:“今日皇上在朝會上讚了神機營的新陣法,說又是諸葛大人的功勞,方纔賞賜也到了府裡了。我正想着要問問,你是如何想出那樣新奇的陣法的。”
紅繡莞爾一笑:“三叔,咱們在家裡,莫談國事吧。”
商崇寶就配合的一拍額頭,“好,不談國事,不談國事。”
商曾氏不知何時迎出來的,拉着紅繡的胳膊到了內間。笑道:“纔剛咱們還說你怎麼還不回來,好容易老太太大好了,吃頓團圓飯,你可真不禁唸叨,耳根子熱了吧?”
紅繡看向商金氏,一瞬不瞬盯着她雙眼,無形中施壓,似笑非笑道:“怎能不熱呢,二嬸唸叨的,我從路上就開始抓心撓肝了。”
商金氏給看的別開眼,不自在的撇撇嘴。
紅繡蹲身給老太太行禮:“祖母,您身子大好了,真是咱們商府的福分。”
老太太大病初癒,臉整個兒瘦下去一圈,坐在羅漢牀上也是靠着迎枕的,眼皮耷拉着,似乎沒力氣張開,見了紅繡,擡了擡手,道:“坐吧。”說話聲音頗爲低啞,中氣不足。
紅繡挨着商曾氏坐下,左右瞧了瞧,這一桌子,主位上是老太太,接下來便是商金氏,商曾氏,然後是她,她的對面是趙姬,趙姬的右側是商語蝶,金藝嵐,商之萱,最後是商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