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繡換下外出的衣裳,隨意穿了身襖裙,坐在窗前捧着本北冀國的雜書隨意翻看。屋子裡梅妝搬了三個火盆來,她已經不覺得冷。兩個丫頭坐在外間的八仙桌前,抱着針線簸箕繡手裡的花樣子,屋子內一片靜謐。
“紅繡,吃藥了。”
纔剛換上的棉門簾被掀起,姬尋洛端着一個白瓷小碗走了進來,到了跟前將藥遞給紅繡。
“多謝。”
紅繡道謝,苦着臉接過,捏着鼻子一口氣灌下去。
誰知道藥剛喝了一半,屋外院中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暴呵:“姓姬的,你給老孃滾出來”
紅繡手一抖,一口藥嚥到岔路里,險些把她嗆死,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裡是繡劍山莊啊,姬尋洛就算有仇人,也不至於找到此處,難道是……
此時姬尋洛已經掀門簾走了出去,紅繡忙起身,一面咳嗽一面追到了院子中,商少行在另一邊廂房聽到了動靜,也走了出來。
院門敞開,一位身着紫衣的美婦人身後跟着一名十**歲的少女,二人氣勢洶洶跨進門檻,後頭好幾位繡劍山莊的人,竟然無一人阻攔。
紫衣美婦眉目豔光流轉,斥道:“誰是姬尋洛”
姬尋洛心知必然是剛纔惹的麻煩,跨前一步,朗聲道:“在下便是。”
“哼敢欺負我女兒,你找死”
話音落下,人已經飛身上前,出手如電般朝着姬尋洛雙眼抓來。姬尋洛輕功卓絕,足以彌補武功一般的不足,閃身躲開,即便今日之事明明他站着禮處,卻因爲肆意性情懶得解釋,與紫衣美婦戰在一處。
紅繡緊張的抓着袖子,只看院落中紅、紫雙色身影翻飛,二人均是高手,身法極快,紅繡甚至看不清他們的招式。她心中焦急,來的路上帶來的好手均折損了,此刻院中每一個人會武功能幫得上忙的,再看外頭繡劍山莊的人,一個個木頭似的只知道瞧熱鬧,紅繡一陣氣惱,下意識望向商少行,見商少行面無表情,只是眯着狹長鳳眼不知在想些什麼,紅繡一陣無奈,想上前幫忙,又怕裹亂。就在這時,突聽那位紫衣美婦人咯咯笑了起來。
一紅一紫二人分開,如沒動手一般站在兩邊。
“小子,你功夫不行啊。”紫衣美婦人換了張笑臉,竟然不滿意似的搖搖頭,隨即道:“不過點穴的功夫不,沒丟你師父的臉。”
姬尋洛面不紅氣不喘的微微一笑:“多謝前輩誇獎。”
“哼,小子倒是長了張不輸給師兄的臉,罷了,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追究了,換做旁人,我也要他笑上幾天幾夜再說。”
“前輩……?”姬尋洛一怔,師兄?難道她是……
“發什麼呆,還不來拜見你師叔我老人家”
“您就是名冠江湖的毒仙蘇十三娘”
“正是。”
姬尋洛聞言,撩衣襬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師叔在上,方纔多有冒犯,望師叔海涵。”
蘇十三娘微笑着擺手:“罷了罷了,我隱居奇山多年,本以爲與世隔絕,再也沒機會瞧見師門的人,今兒個小魚兒那丫頭回來竟然說一位姓姬名尋洛的年輕公子欺負她,我一聽,便想起早些年師兄領着的那個小徒弟不就叫姬尋洛麼,再一瞧你施針的針法,還真是師兄的絕學。尋洛啊,你師父這些年一向可好?”
姬尋洛笑道:“回師叔,師父身子健朗,此際正周遊天下,一心煉藥呢。”
蘇十三娘嫵媚一笑:“他到還是老樣子。”回身對那名十**歲的少女招招手,“佩兒,來,見過你師兄。”
少女一身淺綠色襖裙,走起路來如雨潤芭蕉,風擺荷葉,到了跟前亭亭玉立,瓜子臉上一雙美目含着冰霜,點頭道:“師兄。”
蘇十三娘道:“這是我大徒弟夏佩兒。”
姬尋洛灑然一笑,還禮道:“師妹。”
……
突然而來的變化讓人措手不及,眼看着二人詳談甚歡,紅繡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一放鬆,才發現額頭和後背已經出了不少的冷汗。姬尋洛還真是好運氣,若是對方存心來找茬,又是什麼“毒仙”,就算他醫術在高明,一院子的人他一時間也未必救的過來。
將空間留給他們同門,紅繡轉身回了屋子,吩咐梅妝和丹煙去做自己的事,自己倒在羅漢牀上擁着被子看書,不多時便昏昏欲睡。
晚膳時間被姬尋洛抓起來用了藥,強逼着她喝了一碗黑乎乎的粥,第二日清晨纔剛起身梳洗完畢,外頭就傳來管事的的聲音。
“諸葛姑娘可在?”
紅繡起身掀起棉簾,就見一白衣男子站在院當中,天氣寒冷,他只穿一件白色棉布單衣,卻絲毫看不出冷的意思。
“管事的有何吩咐?”
“今日巳時,請諸葛姑娘到惠雲堂參加一年一度的刺繡大會。”
此言一出,隨後出來的商少行面露喜色。
紅繡謝過了白衣人,回過身子,正瞧見商少行毫不掩飾的笑意。
“三少爺如此開懷做什麼,參與大會又不能帶着你去。”
商少行笑着搖頭,道:“紅繡你有所不知,上次我與呂姑娘一同來,她交上一副繡品之後,我們只是在山莊之中住了一個月,連着吃了一個月的珍饈美味,便回了南楚國,想不到此次你一副小小扇面,便得了參與大會的機會,着實是令人興奮不已。”
“是啊,我有幸參加大會,回了南楚國,身價也會有所提高,明年的月夕比評時候威信也高些。”
聽着紅繡不酸不甜的話,商少行抿了抿蒼白的嘴脣,興奮之色去了大半,換成往日冷靜的表情,“正是,回了府中也好堵那些多事之人的嘴。”
丹煙和梅妝瞧的着急,小.姐怎的如此不解風情?剛想說話,卻見門前玫瑰紅色的身影一閃,他們最討厭的人又來了。
“妹妹,聽說你也錄入參會的名額了,真是恭喜。”趙姬走上前來,塗了鮮紅蔻丹的手拉着紅繡的雙手,搖晃道:“想不到妹妹頭回出馬便如此厲害,真叫姐姐好深羨慕,稍後咱們一同去吧。”
紅繡微笑點頭:“也好,我正想請教姐姐會上須得注意的一些事呢。”
二人到了花廳,梅妝和丹煙奉茶,趙姬有了顯擺自己的機會,倒也將往年刺繡大會的事情與紅繡說了一番。
原來繡劍山莊之所以會開這樣的大會,網絡天下刺繡方面的奇人,爲的只有一個,“互相學習,互贈長短。”
每年來參與繡劍山莊大會的,均是在刺繡一行中小有名頭之人,來到山莊交上一副作品,由繡劍山莊莊主親自過目,選出其中翹楚三十人蔘加大會。
所謂大會,並非紅繡起初認爲的比拼繡藝,而是每人都將自己的絕技拿出來,切磋之餘也互相講解,將自己的獨到的針法施展開來互相學習。
紅繡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大會深得他意,好多在現代已經失傳了的針法,她來到古代後在針法全譜上瞧見過,卻沒有一個名家能爲她施展演繹一遍,撲通的繡娘雖然也會,但做的還不如她,無法深得要領。
趙姬說完,紅繡就緊着命梅妝丹煙去爲她準備筆墨。不多時紅繡放在妝奩匣子裡的幾根“鵝毛筆”和一疊白紙便被送到紅繡手中。
“妹妹這是做什麼?”
紅繡笑道:“帶去將學不會的記下來啊。”
“原來如此,妹妹倒是用心。”
紅繡聽得出趙姬話語中的揶揄,並未搭茬,現在她的心思已經完全放在了即將開始的“學術研討會”上了。
惠雲堂坐落於繡劍山莊心臟地帶,乃是一座高大的建築。
巳時,紅繡與趙姬二人相攜步入惠雲堂大門,入目的是一片寬闊的場地。
大堂爲木質結構,四周均有四棱的木柱支撐,正中間擺着一扇空白的繡屏,繡屏跟前是一排各色的繡線軲轆。方紋木質地板上並排擺着三十張案几,每一個案几上都放着針線簸箕和各式各樣的繡品,旁邊擺着三足的繡花繃子。
屏風前一位身着白色錦衣,道骨仙風的老者此刻但笑不語,另一名白衣青年朗聲道:“請諸位尋各自上交的繡品,在相@**?**對應的案几後入座。”
紅繡聞言,與趙姬一同找尋,最後在第一排最左側的案几上找到了她的紈扇,而趙姬的位置則是在第二排的中間。
坐定之後,紅繡回頭觀看,就見在座之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並且男子居多。這三十人可是繡劍山莊精心篩選剩下的,若是講解,待會定能學到許多。
想到此處,紅繡興奮的將筆墨放好,如第一天報到的新生一般乖巧的等着大會的開始。
不多時,從內堂走出一位身着紫衣的年輕公子,紅繡微微一怔,這位不是端木公子嗎?
就見正當中的那位道骨仙風的老者上前一步,低沉的聲音如洪鐘一般:“按照往常規矩,首先先由繡劍山莊繡上一副,展示針法,請各位同仁賜教。”說罷,對着端木淨亭一點頭。
端木微笑着上前,乾淨清朗的聲音含着笑意:“在下端木淨亭,請各位前輩指點。”
說罷捻起繡屏一旁已經穿好各色繡線的七根繡針,竟然不到近前,甩手將針當飛鏢甩向了雪白的屏風。一整排線軲轆同時轉動,繡針帶着各色繡線,彩雲一般飛掠而去,又如有生命似的各自穿引。端木淨亭在繡屏前施展功夫,衣衫飄擺,動作輕盈瀟灑。他雙手牽動繡線,不斷的控制七根繡針,雪白的繡屏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繪製出一副牡丹盛開的圖樣。
待到最後一針結束,繡針被一同抽回,紅繡已經目瞪口呆,腦海中反應出唯一的一個鏡頭,就是大鬍子版笑傲江湖裡的那位東方不敗,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繡花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