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許漢文因錢塘杏林師門之故,到了蘇州,就得人打點,竟然以帶罪之身得了自由。
又得了白素素銀錢與師門幫襯,翻身做主,成了自家藥鋪的東家兼大夫,更請了當地人做掌櫃。
只是人生地不熟,更兼醫道,看中越老資歷越深,他許漢文太過年輕,縱有師門相助,開張了三天,依舊門庭冷落。
許漢文因從未當家做主,自然沒有解決辦法,不過他性子甚好,始終不氣餒。
白素素與那小青在房中對弈,藥鋪之事,打算明日再出手。若將容易得,必做等閒取,生活本就不易,不會輕易干涉。
以棋道而論,道行深着爲優,那小青自然不是對手,只好道行衍化,全神貫注,進入了空明境界,倒也能應對一二。
白素素棋力勝過那小青許多,便有多餘的精力,周身五十丈之內,都有清晰的映照,如明鏡觀物,只要是與自身有關係之事,就如丟石激水,都能有所驚覺。
白素素心有所動,手就一抖,白子就落到了平位三九路上,那小青便笑道:“姐姐,你實在沒必要自填一子。”那小青雖然舉步維艱,卻也不願如此相讓。
“有人窺視我行蹤!”
白素素將白子撿起,於右下角提了三子。她凡體安坐,元神入明夷福居,分出了化身。
白素素的化身將元神入住肉身,那小青近在咫尺,都沒有絲毫的發覺,只聽白素素說道:“有人買假藥,影響了官人的生計。”
那小青聽了,就知道白素素說的是街上忽悠百姓錢財,賣萬靈仙丹的道士。
白素素以化身元神入住凡體,真身仙體則入了玉京天,於上清峰頂靜坐。但這一番入定,在察覺對方的同時,竟然也被對方所察覺!
那杳杳冥冥中的牽引,有一道人忽的落於仙界,出現在雲川家的後花園。
白素素離開錢塘,那所謂的白府也就消了幻術,恢復了本來面目。
白素素入定,驚動了那道人,就看不清楚那道人是卅川子。
卅川子收了功,以三花聚頂屏蔽了自身天機,就跌落在雲川家的後院。他禁不住笑了:“好姐姐,好本事,好漂亮。”
忽然,有個人影出現在面前,卅川子一個咯噔,退了三步。
“原來是個死人。”卅川子連忙定眼一看,卻見眼前人面目模糊。只是被嚇了一跳,失了清明,沒看清楚,纔有些慌。
“要是就這麼散了,太可惜,不如給我就煉化了,可抵得上一百多個仙胎。”
卅川子心中一動,遠處就有金光一閃,落到面前,卻是一個道士。道士相貌與卅川子相似。那道士化作饕餮,一口就吞了柳丹青化身。
果然,這一口吞下,柳丹青化身就如死人入虎口,轉眼就與道士融爲一體。
“這人情慾好重,化身得了這滋補,別人就更加難以察覺了。”卅川子當空畫符,手一點,就沒入了那道士的眉心。
道士將身一縱,化金光遠去,卅川子也藏了身形,不知所蹤。
蘇州城裡,許漢文藥鋪不遠處的大街上,一個穿着黃色八卦袍的道士,收了盤腿做法的身法,從蒲團上走了下來,見萬靈仙丹買完,便道了一聲:“願所有得貧道緣法之人,此生無災無劫,自得自在。”
百姓淳樸,得高人祈福,自然感激不盡。
卅川子與白素素以道行交鋒,畢竟自身不足,被抓到了馬腳,那白天與人祈福的道人,是他化身所附。既然被白素素給照見真相,就不得不以真身對抗,以免泄露自身天機,讓人察覺出真實身份。
真身鬥法,兩人化身也沒閒着。
那道士修行,畢竟未臻化境,那化身雖有獨立命格,但那獸性之兇甚多,又墮於世俗紅塵。雖然看上去仙風道骨,但那只是表象,內裡七情六慾亂竄,與那凡間忽然得了權利的小官小吏一般,於錢財美色多有所迷,那白日裡所賣的所謂萬靈仙丹,不過是斂財騙色的手段。
真身鬥法,白素素一時難以攻破,而化身之間,卻互有勝負。
那道士忽悠許漢文說家中有妖孽,騙了他許多錢財。而白素素卻使個暗度陳倉的手段,把麪粉與所謂的萬靈丹掉包,那化身附體的道士氣極。
白素素叫上那小青,兩人親自找上門去。不想,那化身附體的道士,一見白素素容顏,竟然動了色心,周身有幻相衍生。
幻象中,有一男一女坐於雲端看風景,雲捲雲舒,夕陽西下。
幻象中,白素素坐在那人的腿上,那人模樣十分奇特,好像與柳丹青有幾分相像,身着一身淡青色衣服,上等的錦緞質地,兩人依偎在一起,似乎神仙眷侶。
幻象中,白素素目光平靜,目視前方。忽覺股下有異常,回頭一看,那男的似乎使了長身術。原本白素素坐在那人腿上,兩人個頭就不能齊平,這回兒卻是一般高。
白素素回頭,見男子滿臉迷醉,便甜甜一笑,依舊看風景。
那男的,得了這回眸一笑的神情,似乎是得了天賜,臉上洋溢出十二分迷醉,便將身子又長了一長,腦袋從後面繞過來,一下埋在了白素素的胸前,如同夜幕降臨,母親懷裡的孩子吮吸乳汁。
也是剛剛好,幻境中這一情節,讓白素素給看到,她大驚失色,臉紅到了脖子根上,哼了一聲:“該死!”便打散了那幻境。情知是柳丹青化身被攝,被人給當成了修煉之物,也就回頭瞟了一眼那小青。
幻境被打破,道士也被驚醒,情知不妙,心裡莫名一慌,拔腿就跑,卻被白素素搶在前頭攔住:“慢走!”
那道士顧不得許多,凡體一掌打出,元神卻回了外丹幻境。
白素素因見那道士走了元神,也來不及使身體招架,也一掌打出,雙雙身體都中了招。其實也無大礙,白素素身體倒下,那小青連忙扶住。
白素素因要得回柳丹青化身,趁那道士慌亂,也一下闖入了那道士的外丹幻境。
那道士畢竟受了柳丹青化身的影響,也就更加的慌亂了,不敢入自己的玉京天,怕白素素也能跟着,就一下闖入了仙界,白素素一路跟隨,心下暗道:
“能直接入仙界,他是什麼人?”
兩人一追一逃,卻上了天界,剛好撞見那財神趙公明。卻是那道士因騙人錢財,驚動了那趙公明。兩人在財神面前釋了恩怨,白素素也得回了柳丹青化身。
因得了財神插手,白素素化身回到凡間時,那小青早把她凡體肉身,安放在石榴樹下的長椅上。樹上石榴紅了,樹下許漢文守着。
白素素元神一歸位,就聽到邊上有人談論國事,且言語激烈,說的是秦儈誣陷韓世忠之事。這事傳到蘇州,已過了許多天了。
對於這件事,白素素心中分明,先前秦檜誣陷韓世忠,她就有了關注,因岳飛與韓世忠都是主戰派,牽連之下,氣運也就弱了,不得不分出精力掩蓋天機。
“幸好岳飛聯合衆將自證清白,不然這人暗中窺視,我都不一定能發覺。”白素素知道,就在今天,在岳飛的努力下,已還了韓世忠清白。
許漢文於藥鋪的後院中,聽到隔壁有文人在談論國事,心裡也忿忿不平,若不是聽說白素素睡着,被睡顏吸引,他這幾天沒人上門,也就加入其中去了。
白素素化身的命格,雖與真身一般,但畢竟個體不同,化身不知真身所想。於石榴樹下,化身睜開眼睛之前,忽的就有個念頭冒出:
“這道士的事,先告一段落。”
美人睜眼,驚動了許漢文,雖不是花前月下,但也不差,微風撫香,自然少不了情話深情。
雖然,白素素因岳飛的自救,而使氣運上升,就發現了那搗鬼的道士。但那卅川子道行也深,更死死的守住,白素素一時奈何不得,又因太皇帝君授意:
“端午,蒼龍正中,得中,得正,飛龍在天,你剛好可以行事。但如此一來,於你玄武之道有克,若以水濟木助他,也會有破綻,或許就是禍患。然禍福相依,究竟如何,你們自行斟酌,此符與你定位。”
如此,白素素真身便罷了鬥法,真身化作虛無,落到一處桃紅柳綠中。
無需眼睛觀看,進的其中,就有暖風和善,耳邊蟲林鳥叫,一片生機。只是這空間太小,只有丈許方圓,其他的所見,只是畫面的演化,如同鏡中物,伸手一觸,便知真幻。
空間內有個石桌,邊上四個石凳,桌上有個棋盤,縱橫交錯竟然有三十六道,其上黑子白子對弈,落凡手執白子。
白素素一眼看去,那白子地盤雖小,卻連成一片如巨龍,有陰消陽長之意。
見白素素出現,落凡手執一子,便就落下,伸出左手,請白素素做於對面,只道了聲:“看你的。”
白素素手執黑子,見交鋒處交錯,便着手劫了一子,道:“該你說話了。”
落凡把黑子給劫了回去,纔開門見山的說道:“龍之爲物,大能充盈宇宙,小能介子藏身,沒人知道你我聯手,諸位大帝相互牽制,也沒有你我這樣的得力助手。”
聽得如此,白素素就在別處着了一子,阻了阻落凡的攻勢。
落凡不動聲色,緊隨黑子應了一着,正色道:“青華帝君得契丹國運,消失了四十餘年,沒有人知曉他是否會入局,這就是我們的機會,當然,請你幫忙,我卻只看昔日的情分,你覺得如何?”
“好。”白素素不忙着應對,執黑子沉吟片刻纔開口:“使我華夏大一統,我雖不明細節,但如你所說,你我有這情分。”
白素素隨太皇帝君甚久,雖未得仙籙,但太皇帝君年深日久的薰陶,她的華夏情結也很重,就尖了一子,又說道:
“他們控制你化身,你沒有反應,這回,注意打到了婉瑩妹妹的身上,你終於現身了,不然,連我也找不到你。”
“使華夏大一統,我也不反對,但好歹也讓兀朮登基,讓我得了氣運再說,但他們卻步步緊逼。”落凡着手劫了一子。
“但凡是大動作,勢必要動許多人的利益,可不止你一個呢。”白素素說完就轉了話題:
“還有那老和尚的事,原本只是小事,卻因爲你,也給扯了進來,看來,你的出現打亂了他們兄妹的生活。”
“你呢?你的出現,不也打亂了柳兄的生活?其實你也糾結,更不明不白的弄了個小青蛇妖,好不容易死了,你又想救她,若救活了她,你又如何面對柳兄?”
落凡如此說,白素素沉吟不語。
白素素與卅川子鬥法,雖然算是贏了,但化身與許漢文一道,正打算出門走走時,剛到門口,那道士就上前說道:“我既然輸了,就不會糾纏。雖然,我的所作所爲有些過分,但你也應該明白。”
這個白素素雖然只是化身,但與落凡的劉玄龍不一樣,她這化身分化出來的時間很短,事先就知曉因果,自然明白是警告,也就回了一句:“我自有分寸。”
兩人出門後,藥鋪就只剩下那小青以及那五個小妖所化的下人了。
本來,他兩出門,那小青是想跟着的,但許漢文不願,白素素也就不許,她就無可奈何,只好獨自守在藥鋪。忽然就想起了木婉瑩,便入玉晨福地中施法,那西湖洞天中的八卦印就閃了一閃。
“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迴應?”
那小青施法,是要驚動玉湘妃,但等了許久,直到白素素兩人都回來了,也沒見到玉湘妃迴應,心中就擔心起來。
他們租的門面非常大,除了當面的鋪子,裡面還有客房和住房,一應俱全。
見白素素回來,那小青的元神就回了肉身,闖入了白素素與許漢文的臥室。
臥室雖然只有白素素,但那小青還是被趕出來了,並警告說以後不許進來。
那小青無奈,只好在書房問白素素關於木婉瑩的事,卻只得了一個:木婉瑩十分安全,玉湘妃就要嫁人了的回答。
那小青聽了,便想多問幾句,白素素不答,只說了一句:“準備晚飯。”人就出了書房。那小青目視背影,就笑了一下。
“我這樣子,怎好去找婉瑩?”
那小青捨不得白素素,便就想起了吳卜羲。入玉晨福地掐了個決,手中就有太一符飄起,又當空寫了字:
“吳老師,聞說玉湘妃與他人締結姻緣,如今在得泉山洞天,與婉瑩在一起,你去看看,順便把婉瑩也帶回來。”
妙筆丹青,媲美王羲之,手中的太一符放出光華,如同水中的漩渦,那幾個字都被打亂,捲入了漩渦,接着太一符消散,那小青在書房中的身體就站了起來。
仙界中,吳卜羲得了小青言語,隻身到了西夏得泉山。
得泉山位於西夏冷龍嶺,冷龍嶺東西長有千里,東邊的最高峰十分雄偉,有方圓百里,便是得泉山。而仙界投影的得泉山洞天,卻只有八九里方圓,如同得泉山頂的巨大氣泡。吳卜羲相隔甚遠,擡頭看天。
眼中所見,日光映雪,霧呈紫色,此時太陽東昇,天上南天白雲,銀光熠熠。吳卜羲此來是爲了玉湘妃,無心觀景,但爲了禮數,還是落到結界東南邊,用手一指。
這一指點出,整個得泉山忽然狂風大作,天昏地暗,腳下竟然還有雪崩爆發,龍吟虎嘯,飛雪漫卷。
山腳下那青色的灌木叢也被淹沒,其中還有雪狐奔命,飛鳥折翅,甚多生靈都是劫數難逃,吳卜羲也嚇了一跳,伸手一抓,往上一提,卻絲毫無改於現狀。反倒身如站在塌陷區,腳下一空,人就落了下去。
情知是入了得泉山洞天,倒也從容,只是眼中所見,那前來迎接的,卻是那龐幽精於玉湘妃,他兩人竟然攜手同來!
“他孃的!”吳卜羲勃然大怒,腳下又是一跌,落到了那洞天的山峰上。那山峰如劍,玉湘妃忍不住伸了一下手,但還是止住了,卻又不忍,只好把眼閉上。
吳卜羲跌了個飛雪滿天。
玉湘妃把眼睛閉上,龐幽精看了一眼,臉上似有喜色。
忽的下面煙塵中一道黃光射出,黃光衝出得泉山洞天,一閃一閃,遠遠的去了。這時候,玉湘妃才把眼睛緩緩睜開,對那龐幽精說道:“你可滿意了?”
“滿意。”龐幽精轉過身,雙手就抓了過來,卻被玉湘妃轉頭離去而抓了個空,只聽得落下去的聲音道:“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玉湘妃落到地下,地下都是積雪,在這高山上,縱是夏天,那萬年冰雪也依舊不化。玉湘妃腳踏冰雪,身子一散,如冷水潑在雪上,轉瞬就融入了雪地。
不管洞天還是凡間,眼睛看去,都只見得個雪坑。洞天之中,玉湘妃卻是由此入了洞天地界。
這得泉山洞天的地界,與西湖洞天的地界不同,裡面街道交錯如十字,街道兩邊房屋林立,上方一輪明月如天燈,銀光熠熠,似乎太陽下白雪映照的光芒,嫣然兩三千人居住的小鎮,卻十分安靜,彷彿都未睡醒。
玉湘妃落到那中心的街道上。
那街道交錯處,有個直徑九丈的草坪,草坪上的草像極了漠北的草原,只有中心處有顆高有數十丈的大樺樹。
樺樹葉兒甚嫩,那枝丫處,竟然還掛着各種奇怪的果實,有的如同蝴蝶,有的如同馬蜂,有的似魚蟲,有的分明做鳥獸模樣,更有些竟然像是人類的嬰孩,一個個如同琥珀中的胚胎,卻是有些詭異,配合樹下站着的美人,美人孤寂,月光清冷,一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