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柳教習喚了您幾聲了。”錦瑟輕輕推推張語的肩。
張語醒過神來,“你剛說到哪裡?”
柳意是宮廷樂府教習,擅長古琴。每日的這個時辰,她都來教張語彈琴,名義上是來彈琴的。
那個人今早走的時候沒有驚動張語。是哪個傢伙說弘治皇帝不行的?根本是污衊。
“皇上的龍攆到中庭了。”
往常張語都是要迎出去的,敬業嘛。今日,卻有點彆扭,經過昨夜彷彿很難再以打工的心態面對朱祐樘。
朱祐樘下得攆來,眼光在迎出來的人裡一掃,沒有發現張語,就是一笑。擡腳便往屋裡跨。餘嘉緊隨其後,今天一早他就發現皇帝的心情彷彿很好。雖然皇帝平素也是很和氣,但今日的笑意卻能感覺出屬於他朱祐樘自己的歡喜。
朱祐樘走進內室,張語斂襟站起,端端正正的行完了一個大禮,仆倒在地。
“臣妾恭迎聖駕。”
朱祐樘臉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淡去。從端本宮時,張語就極不喜日日給他行禮,後來在他縱容下更是敷衍了事。這樣規矩的行禮,倒是隻有新婚那段時日纔有過。
“皇后平身。”
朱祐樘,我不能愛你,縱然我已心動,可是不可以跨過這條線。愛上了你,我無法面對慈寧宮中三十六年的太后生涯。愛上了,卻被獨自留下,那麼剩下的歲月我要如何度過。不如就這樣,我扮演好皇后的角色,安分的在這紫禁城中過日子。這樣對你對我,都可以輕鬆一些。
“柳意,宮外可有人在等你?”張語拂動琴絃,低聲詢問。苦練半年,她的琴技也很是能拿得出手了。
柳意沉吟了一下,還是說:“沒有人在等奴婢。”
“我放你出宮可好?”半年的師徒情分,我能回報你的便也只有這個。如今宮中宴時不奏樂,不設雜戲。不如把這些人統統放了出去。
爾後,張皇后遍覽後宮名冊,將入宮八年的宮人悉數放出。皇帝不好聲色,這些宮女在紫禁城中一年一年的蹉跎年華,漸漸老去,與其看着她們怨氣日盛,不如早一點放還。即便有人有攀龍附鳳之心,但天顏難睹,便也收拾細軟起行。世言張後驕妒,不能容人。
衆人離宮之日,張語便站在金水河旁,看着宮人絡繹走出紫禁城。
“娘娘,你怎麼看起來這麼傷感?”錦瑟不解的問。
張語無語,這輩子她註定被黃金鳳冠困在後位上了。
因爲皇家人口簡單,宮中歲月還算平靜。但弘治元年五月,甘肅的一份飛報打破了這份寧靜。
韃靼部落的小王子進犯蘭州。早在憲宗時代,小王子就幾次進犯明朝邊地,早已成爲明朝心腹之患。今日攻這邊,明日攻那邊,弄得明朝疲憊不堪。
韃靼犯邊的消息在後宮引起了震動。經過土木堡之變後,宮裡幾乎是談親征色變。
太皇太后今日便召了朱祐樘去問,朱祐樘到時,見到祖母,嫡母,妻子都在。好大的陣仗。
“韃靼犯邊的事,皇帝打算怎麼處置?”太皇太后也不廢話,開門見山。
“臣孫決議聽從左都御史馬文升的建議,以都指揮使廖斌領兵出擊,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之,待小王子遷徙他方,而後我軍再安撫百姓軍民,屯糧邊關。”
太皇太后這才點頭,昔日英宗被俘,放回後被代宗囚禁於北京八年,她與朱見深在宮中活得甚是悽苦,這才讓朱見深對萬貞兒起了那樣畸形的依戀。這時見皇帝沒有親征的打算才放下心來。
“皇帝遇事要多聽聽這些老臣的意見。”
“臣孫知道,朕久居宮中,外面的事知之不多,還必需多加歷練。要靠這一幫忠直老臣好好輔佐。”
說實在的,朱祐樘未嘗一丁點御駕親征的心都沒有。他也是少年郎,骨子裡也有他的熱血與衝動。自己的祖父英宗率二十萬精銳卻在“土木之變”中成了瓦剌的俘虜,幾乎全軍覆沒。以至於到了今日,朝中後宮都聞蒙古犯邊而變顏色。這份恥辱他也很想親手洗雪,但是,如今的大明吏治敗壞,積弊不可勝數,是不容許他去親征的。
朱祐樘起身要離去,張語也站起來,走到他身旁。
“皇上要回去了麼?如果,今日政事不忙的話,可不可以去臣妾宮中坐坐?”她背對着太皇太后的方向,低下頭,看着朱祐樘的鞋面。
座上的太皇太后笑眯眯的說:“小夫妻倆是要多聚聚。”
“厄,好吧。”朱祐樘有點驚訝,張語近來總是恭謹有禮的避着他,禮數上挑不出一點毛病,卻愈絕疏離。
張語進宮已經一年多了,太皇太后等着抱曾孫,近日時常催促於她。實在是快要招架不住了。怎麼都比獨自留下來承受火力強。
一前一後的走出慈寧宮外,張語看到有個侍衛打扮的人靠上前來。
“皇上,都準備好了,陸大人的馬車就在那邊等着。”
朱祐樘點頭“唔”了一聲,轉頭正要對張語說什麼,手上一緊,已被張語抓住。
“你、你是要出宮麼?”張語滿眼激動,手上用勁,幾乎就是掐在他手臂上。
“帶、帶我去好不好?”可以出宮放風,這個機會怎麼都不能放過。
朱祐樘看着近乎失態的張語,點了點頭。
“皇上,沒準備皇后的替換衣服。”
張語忙說:“我什麼衣服都可以穿,扮作丫頭,甚至給我弄套男裝做跟班都行。”
朱祐樘掃了她一眼,怎麼語無倫次的。
張語接觸到他的眼神,趕緊收斂了一下,省得這人嫌她丟臉,把她留下。
最後臨時給張語找了一套比較合身點的衣裙。二人上馬車去換衣服,張語解了幾次領釦都解不開,激動的。見朱祐樘在車廂另一邊看着她,想起餘嘉不方便進來。於是問:“要我幫你嗎?”
“不用。”
“哦。”看他自己動起手來,張語大大方方的背過身繼續解釦子,大家平常也不是蓋棉被純聊天的。
換好衣服,樂顛顛的轉過頭去,查檢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會露餡的小飾品,小說上寫的,很多皇帝白龍魚服就是因爲這些細節被發現的。
“發繩也是明黃色的,要取下來……”
朱祐樘正在係扣子,聽她不住絮叨,就問:“你時常溜出去?”倒像是個做慣壞事的,好奇張家的家教。
“沒有。”以前有人身自由的。
張語過去,幫着他整理腰帶。所幸馬車上準備得很充分,甚至連覆面輕紗都貼心的幫張語準備了。待到二人打理妥當,朱祐樘伸手輕釦車廂門,馬車便徐徐走動起來。
張語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你你我我”半天了。最近好不容易拉出的相敬如賓的距離,讓這麼一鬧騰,又拉近了。
她拉開簾子,吹風,冷靜一下,剛纔真是太失態了。調整好了心態,纔回過頭來。朱祐樘一直不錯眼的看着她。
“皇上,你怎麼會想微服出宮去的?”張語覺得處在這麼個密閉空間,有些彆扭,只得找話來說。
“朕、厄,我是因爲發現自己一直呆在宮裡,對宮外的世界根本不瞭解。像甘肅那樣遠的地方沒有辦法,但京城還是可以出去看看的。”前幾日在文華殿議事,才發現自己足不出宮門,瞭解的信息的確是不夠的。今日把甘肅的事安排周全,便讓人安排出宮的事。
張語點頭如搗蒜,“瞭解民生,與民同樂,應該的。臣妾也覺得自己對民間疾苦不甚瞭解,皇上以後出宮查訪民情,都帶上臣妾好不好?”
“你怎麼又把稱呼改過來了?露餡的話就把你送回去...”
張語忙擺手,“不會,不會。我會留意的。出去後我怎麼叫你呢?”
“你想怎麼叫我?”朱祐樘眼裡露出一絲玩味。
“厄,”張語想了想,試着叫了一聲:“相公!”其實是想叫名字的,可是膽不夠肥。
“嗯。”朱祐樘目光閃爍了一下。
“你就叫我阿語,好吧?”黃蓉的媽媽叫馮衡,黃藥師叫她“阿衡”,讓人覺得這名字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反正,這一世也沒有別人會叫她名字。
“阿語?好!”他點點頭,不再言語。
出宮門的時候,好像交涉了幾句。
“公子,夫人,到了。”
朱祐樘換了一身月牙白的錦服,下得車來,更是俊秀。
張語後知後覺的看着另一個錦服少年,“陸大人?”她可是看過無幽的書的。
“在下陸隨玉,見過朱夫人。”那少年擡手執禮。
“我就叫你陸公子好了。”張語笑着說,想想,伸手握住朱祐樘的左手。看他轉頭看過來,詫異的看着她,“我怕會走丟。”
朱祐樘拉起她往前走,倒是沒避人,嚇了隨行的人一跳。天色越來越沉,街上人卻越發擁擠起來,簡直人山人海。手上還拉着個東張西望,問東問西的張語。看來是憋壞了。
“隨玉,爲什麼街上會有這麼多人?”
“公子,今日沒有宵禁。大家都會玩到很晚纔回家。”
前面自有人撥開人流,供他們行走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