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黃患
五月三十,張語如常到回春堂坐診。曲毓已經不會再複診她的病人,由她自己開方。
“我今日要出診。”
“外面那麼多人,你要出診?”
曲毓笑,“那些人可都是衝着小魚大夫的義診來的。放心,要是你的藥吃了沒用,就算是不要錢也不會有人來的。我問過了,那些頭疼腦熱,發燒感冒之類的你的方子反應比我的好。我走了。”
張語樂了,“那我這就算是出師了?”
曲毓點頭,推門出去了。
“小方,叫號。”小方是跟着她的貼身侍衛,老實本分。
張語陸續看過幾個病人,發現他們果真不在意曲毓在與不在。也就放開膽子下方子。
回春堂逢十義診的消息傳的很開,張語忙活了好一陣才消停。
“這位大哥,我想見見小魚大夫。”
“小方,是誰?”
“主子。是回春堂地夏老闆。”
夏老闆?自己來了有大半年。還不曾和夏老闆打過交道。只託曲毓送上過一個紅包。
“請他進來吧。”
“魚公子。”夏老闆是個四十上下地中年人。有着讀書人地儒雅與生意人地精明。
張語回了一禮。“夏老闆。可是在下給醫館帶來不便。”義診來地都是窮人。應當沒有影響他地生意纔是。
夏老闆搖搖頭。“魚公子。在下有意出售回春堂。想問你是否有意收購?”他看了半年。這個突然冒出來地小魚大夫每月來這裡坐診。不收分文。還代窮人付藥金。出手大方。一個紅包就是二百兩。應當是有這個實力地。
張語斟酌一下,“在下不曾想過,老闆爲何突生此意?”
“我是外鄉人,家慈病重不起,想要將醫館出售返鄉。”
“可是爲什麼要找我呢?”
“在下觀魚公子也是此道中人,且爲人良善,故此有意把店轉給你。”
張語打開摺扇輕輕扇風,“夏老闆,你急於出手,所以買家壓價,是吧?你出價多少,對方還價多少?嗯,你不說也可以,我的家人片刻也能打探到。”
夏老闆沉吟半晌,“我要價四千,對方只肯出二千五。”
“我出二千七。”
“一口價,三千。”
“店裡一應人事…”
“全部留給你,不肯留下的,我盡力勸說。”
“好,你告訴他們。願意留下的,工錢統統漲一成。”張語合上扇子。
“那銀子幾時可以給我?”
“小方,你拿這串珠子去轉角的當鋪當三千兩銀子回來。”
小方應聲進來,“主子,那家當鋪是陸大人家的。主子要用錢,哪用得着當東西?”
張語一愣,“還是照規矩來吧,回去後你跟錦瑟拿錢再贖出來。莫讓人知道是我的東西。”
“是。”
“夏老闆,準備契約吧。”
夏老闆起身,猶豫了一下,“魚公子,我找您出手,還有個原因是我想您應該不會懼怕之前要壓價買店的人。”
生意人的眼睛可真毒,自己自問也算低調了。
“那麻煩夏老闆放出風聲,您這店盤給了張國丈家。”
“好。”
張語與夏老闆簽妥契約,在樓上就看到曲毓回來,還帶了一個人。直接衝上樓來找夏老闆。
“老闆,我在城外碰到好多難民,裡面還有不少孩子,生病的不在少數。這是我和這位傅先生爲他們把脈擬的方子,能不能…”
“怎麼會有很多難民在城外?”張語快步走過來。
曲毓這纔看到她,“師…弟,你怎麼上樓來了?”
“夏老闆把店盤給我了。來,長話短說,怎麼回事?”
看曲毓有點發愣,一同回來的年輕人接口,“是這樣,開封府段的黃河決口,附近郡縣多數受害。有災民逃來京師,我路過發現很多人染疾,就爲他們看診。但是小可囊中羞澀,負擔不起費用。聞說回春堂有義診,於是今日帶了災民攔了曲大夫的去路。”
“有多久了,多少人,怎麼不直接帶他們過來?”張語這才發現與曲毓一道回來的竟是傅鸞詞。
“就是這兩天的事,大概有一兩百人,這些災民都進不了城。”張語急切下拉着曲毓的手,兩人都沒察覺。傅鸞詞瞧見,已是看出了張語的女兒身份,只是不便言說。
張語在原地踱了一圈步。
“這樣,曲毓你先讓夥計把藥按方子抓了,然後送出城去。熬藥的鍋他們總有吧?”曲毓點頭出去讓夥計配藥。
張語找來賬房:“從回春堂先支五百兩銀子,購買一些必要的吃食給他們送去,還有清水。再搭些簡易的棚子給他們安置。人手嘛,勞煩傅先生回去張家,叫我爹也出一把力,把張家的家丁先派出去,等官府的人來接手。”
“張家,你爹?”傅鸞詞張大嘴,“你是…”
“我現在回宮去。”想了想,“小方,叫陸隨玉派個人過來調度。”這倆人,一個書生,一個大夫,心腸都是好的,但不一定能做好具體的事務。
“主子,這些東西呢?”張語一看,都是義診的窮人送來的,有雞蛋,烤紅薯,還有鴿子蛋什麼的一大堆。平常都是送給城裡的乞丐,今天可沒這閒功夫。
“回頭他們送食物時,一起送出去。我們走。”
張語急匆匆的趕到文華殿外,招手把餘嘉叫了過來。
“裡面還沒散麼?”
“黃河決口子了,皇上正和幾位大人商議調錢調糧。”
“災情很嚴重?”
“奴才在外頭聽到說毀了很多州縣。娘娘有事?不如去後殿等着。”
“嗯。”
張語在後殿,隱隱聽到前面傳來的聲音,。
“開封乃是七朝古都,龍亭、鐵塔、大相國寺、包公祠、禹王臺等名勝古蹟數不勝數,棄之定會背上千古罵名。”
……
“朕意已決,命巡撫督所司速徵五萬民工修築堤防,賑濟河南災民,免河南全年賦稅。再命河南巡撫開倉放糧,設立粥棚,賑濟百姓以解燃眉之急。至於錢糧,去年抄得的貪官家產,現在正好拿出來救急。”如今弘治朝初立,國庫空虛。一時間,皇帝也只能從別處挪銀子。
朱祐樘說完,見王恕還有話說,“王愛卿還有什麼要講?”
“皇上,如今但更緊迫的是,必須馬上修復沖毀的河堤,清理淤泥,築壩遏水。若明年大水再至,從旁道沖毀大運河,漕運不保。”
君臣經過商議,最後派出南京兵部左侍郎白昂總督河道,徹底調查水患,修築河堤疏浚水路。
待前殿的人退出,張語從後面出來。看朱祐樘滿臉疲憊,想了想還是把有難民涌到京城的事告訴他。
朱祐樘捏捏額角,“這事倒沒人告訴朕。”召人吩咐有司去安置城外流民。
“皇上可是爲銀子發愁?臣妾到有個主意,不如叫大臣富戶捐。”
“他們肯嗎?”歷來從人嘴裡奪食是最難得。
“不要他們捐銀子,捐衣物就好。家家戶戶必定都有穿不了的舊衣,捐出來得了好名聲,又不費事,想必是肯的。若是有糧食,藥品之類就更好。”
“試試吧。”
張家,張巒正在跟金氏抱怨,“咱們這位大小姐,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出錢出力的事就把孃家想到了。”
有家丁來報信,“老爺,夫人。宮裡有人來了。”
來人是張語宮中的總管太監小初子,“奴才見過國丈爺,老夫人。娘娘命奴才從私庫中帶來了五千兩白銀,說是偏勞母家了。皇上也說,此次安置流民,國丈出力甚大。小的來時,滿街聽人在頌國丈賢德呢。”
“哪裡的話,老夫身爲國丈,出力是應當的。皇上和娘娘都太客氣了。”好話自然人人愛聽,聽得街頭在頌揚自己,掏出去的銀子又加倍收回,張巒心情頓時舒暢了。
又客氣了幾句,小初子才退出來。
找了個掃地的下人問了傅鸞詞的居處,笑嘻嘻的拱拱手:“傅先生,咱家是皇后宮中的小初子。皇后娘娘有句話帶給你,以後回春堂沒有小魚大夫了,不知傅先生可肯將逢十義診的習慣接續下去?”
傅鸞詞趕緊起身施禮:“公公煩請回復皇后娘娘,鸞詞一定從命。”
張語在一旁看着小宮女鈴音打算盤,“你這麼說,我倒是虧了好大一筆。”
鈴音把手停下,“娘娘,看這賬目,的確是的。”
張語知道是前段時日接濟流民花出去的。朱祐樘知道回春堂是她的產業,倒是笑說要補還給她,連着她給張家的五千兩。
“岳父領頭做了這件好事,朕也該賞。”
“皇上不記得答應過臣妾什麼了麼?”張語嘟嘴。
“可這回不是岳父跟朕要官啊。”
“這次出物出力的可不在少數,哪能只賞張家。我看,皇上索性等黃患過後,宴請羣臣,口頭表揚幾句就好了。”這次捐物的號召得到了踊躍的響應,倒是出乎朱祐樘的意料。
“你個小吝嗇鬼。不過,你貼的體己錢我總是要補還給你的。你盤下那醫館到底是爲了什麼呀?”
“好玩唄,還能爲了什麼。祐樘,師姐說我出師了。以後,我就給你當太醫吧。”
“那朕養着太醫院那幫人做什麼。你呀,有閒工夫還是想想怎麼早點生個大胖小子,也省得皇祖母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