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抽泣極輕,唐果兒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跟着一緊,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穿着的軍靴上。
一抹怨恨的目光從她的眸底閃過,她朝屏風外看去一眼,翻找衣物的聲音還在持續。
唐果兒沒有任何掙扎猶豫,迅速將雲清方纔塞進去的獸皮掏了出來,藏到地毯下,然後穿上靴子攏了攏肩上的披風朝外走去。
“雲清,這次出來我並沒有帶太多禦寒的衣物,這裡離帥帳不遠,帥帳中肯定會有火盆,不會有什麼大礙。我就先過去了,要是再不去,其他人恐怕該等急了。”她不待雲清反應,已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剛走出來,一陣結結實實的寒風迎面呼嘯而來,沁涼的風一下灌進脖子裡,讓唐果兒結結實實打了一個寒顫。
她習慣性地伸手想要拉緊披風,卻在觸碰到繫帶時頓住了,轉而移上自己的小腹。
這麼冷的天氣她都受不了,肚子裡這個孽種也是受不了的吧?
如果冷一點,再冷一點,她是不是就可以如願以償地擺脫慕容晟?
唐果兒冷冷笑了笑,那笑意竟比此刻的天氣還要森寒。
下一瞬,她的手動了,扯開了披風繫帶,讓領口更加鬆了。
一陣又一陣的風隨着行走不斷灌進她的脖子,凜冽寒意很快也穿透軍靴纏上了她的雙足。
她身體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臉色青白,嘴脣也微微泛出淡紫。
從頭到腳,都被動得快麻木了一般!
然而,她的神情卻很放鬆,似有一種出不出的悠然自得,彷彿她身處的並不是呵氣成霧的冬季,而是陽光燦爛的盛春。
冷一點,再冷一點。
只有短短數十步路的距離,唐果兒一點一點慢慢挪動生生走了一刻鐘。
等到達慕容晟帥帳前,她的腳已經完全僵掉,失去了知覺。
她都受不了這樣的酷寒了,可爲什麼,小腹卻沒有一點感覺?
是不是這點寒冷還不夠,要不她多站一會再進去?
可帳篷內慕容晟吩咐元勳找她的聲音傳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磨蹭下去了,否則慕容晟必定會起疑心。
唐果兒這才掀開帳篷踏進帥帳,暖氣迎面而來,將她裹住,全身毛孔都被薰得張開,冷熱交加,她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察覺到一道帶着微怒且憂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唐果兒拉緊披風,淡淡道,“沒想到肅州的天氣這麼冷。”
“元勳,將本王的手爐給三小姐拿過去。”
慕容晟眼裡的怒意退了下去,滿滿全是心疼,恨不得把大夫抓來爲她檢查。
可當着衆將領的的面,他不好表現的太明顯,況且果兒懷孕的事情,還是一個秘密。
也正因爲如此,果兒纔沒注意保暖的吧。
唐果兒看着被恭恭敬敬捧到面前的手爐,仍是淡淡地拒絕道,
“王爺的東西貴重,我不敢染指。帳中足夠暖和,我也緩過來了,手爐還是免了吧。”
慕容晟的臉色冷了冷,只一瞬就恢復了正常,他溫雅而笑,徐徐道,
“三小姐還是捧着的好,以免染上風寒。今日本王聚集各位將軍前來,是想安排一些臨時的戰略,本王不希望你們這些軍中要將任何一個人的身體出現狀況。”
“臣等明白。”帳中將軍均是一臉嚴肅地應下。
一個主帥無法面面俱到管轄好龐大軍隊中的每一個士兵,通常這些士兵都是聽統領自己的將軍的命令。在他們眼中,將軍就等同於主心骨,所以纔會有這麼一句話,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慕容晟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如果再拒絕,只怕就會成爲這些將軍眼裡的拖累了。
唐果兒淡瞥了慕容晟一眼,接過手爐。
她先前認爲皇子之中慕容蒼是最傲最霸道的,如今看來,這種認知真是大錯特錯!
慕容蒼的傲氣和霸道是鋒芒畢現的,是能讓人感受得到,能有所防範的。
然而慕容晟的霸道卻恰恰相反,如同棉裡的針,隱藏在溫軟的表面下,每一擊都帶着最得體合適的溫暖,卻讓人無法反駁,無法還擊。
身體雖然漸漸有了暖意,唐果兒的心卻依舊冰冰涼涼。
慕容晟看着她的氣色好轉了,這才稍稍放下心,說起正事,“本王今日召大家前來,是想到了一個的戰略,想徵求各位將軍的意見。”
“肅州城易守難攻,眼下在西涼蠻子手中握着,他們駐守在這裡的又是大軍的主力,王爺難道是想到了退敵的良策?”
徐海一一分析來,眉頭不由蹙起,額間那道深褶卻並不影響他眼裡的銳光。
“大軍不動!”慕容晟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否定了徐海的猜測。
在衆將領的疑惑下,他繼續不緊不慢道,“昨日本王翻閱史書,發下西涼國每一次進犯東陵的時間都是在秋冬二季,張將軍,你來說說其中的緣由。”
被點到名的張行遠當即起身恭敬稟道,
“西涼大半土地都處在北方,一入冬就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這樣的境況下根本無法種植農作物,長期供不應求。西涼蠻子選擇在秋冬攻打我東陵,一是因爲春夏時節他們都忙着務農了,二是,選擇這個時間,西涼蠻子的士氣比起其他時間都要高,因爲他們心中都明白,若是打輸了,搶不回糧食,那麼他們的父母妻子就有可能會捱餓。”
“正是!張將軍說的一點都沒錯。”慕容晟點點頭,“那你們認爲現在西涼軍中的糧草還有多少?”
徐海略一沉吟,“若派去的探子沒有看錯,西涼蠻子的糧草大致還能維持三個月左右。”
“三個月?”
慕容晟沉思良久,起身走到中間的地形圖面前,指着一處城池道,
“肅州糧草僅夠三個月,他們下一個攻打必定選擇富庶的甘州或者東陵的西北糧倉永州。永州兵力強盛又有歷代驍勇大將軍鎮守,而甘州與西涼僅隔着無壽山脈,若是你們,會選擇攻打哪裡?”
“自然是甘州!”
馬副將與旁邊的幾位將領低聲議論了片刻,他起身抱拳道,“用最小的傷亡換取最大的利益,攻下甘州充足糧草,養精蓄銳後,西涼必定還會再打永州的注意。”
“徐將軍,你認爲呢?”慕容晟對馬副將的回答不置可否,轉而詢問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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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來說,是應該如此,只是赫拉不同與一般的西涼將領,他善用奇兵……老臣實在無甚把握他會對哪座城池下手。”
徐海眉頭皺得更緊,一臉嚴肅,沒有絲毫因爲赫拉年紀輕輕便輕視他的神色。
慕容晟滿意的點點頭,將手指往旁一移,“若是本王,必定集中兵力強取永州!”
鏗鏘有力,不容質疑的聲音在每個人心中一震,帳中一時凝滯了,只有火盆中銀炭燃燒爆出細微的噼啪聲。
唐果兒原本漫不經心,聞言也不由來了精神,直了身子等着聽他的理由。
“甘州富庶易攻不錯,赫拉若先取甘州,的確能固守城池熬過這個冬天,甚至春天。但這些糧草只夠供給軍隊,他們不會有多的糧食運回西涼。而永州不同,甘州糧草比起永州只是九牛一毛,雖然永州的兵力健盛,可西涼發起總攻拿下永州也不是難事。他們這次傾巢而出,爲的不是解一時燃眉,而是想一勞永逸!”
慕容晟目光如炬,繼續慢條斯理道,
“先取甘州,還有一個最大的弊端!一旦甘州失陷,人人都能窺出西涼下一步將邁向永州,屆時驍勇大將軍必定率軍全力以赴血戰到底誓死守衛永州。西涼再想拿下永州,便勝算渺茫了。”
徐海神色一凜,當即起身緊張道,“依赫拉的行軍方式,王爺分析得應當無誤,我們得先派人告知驍勇大將軍,讓他早做防範!”
“徐將軍不必驚慌,本王早已命人前往永州。況且,我方大軍坐鎮此處,西涼一旦有所動作,面臨的將是被前後夾擊的困境,他們暫時還不會輕舉妄動。”
“他們不動,難不成我們也要跟着耗下去?王爺,肅州全城被屠,如今敵人就在跟前,我們不奮起殺敵,卻要眼睜睜看着敵人在東陵的領土上耀武揚威,我憋屈的忍氣吞聲,這口氣實在咽不下!”
一位滿臉絡腮鬍將軍模樣的人,從位置上站起來,激動道。
只見他的雙拳捏得死緊,其中蘊含的力道似有千斤,似乎只要出拳就能崩山裂地一般。他渾身的怒焰蓬勃,也點燃了帳中所有人的情緒。
張行遠起身,雙手在胸前一抱,鎧甲摩擦發出低沉的金屬碰撞聲,
“王爺,孫將軍說得不錯,軍中不少兵士來自肅州一帶,城中亦不乏他們的親朋好友,若是我們長期按兵不動,只怕他們會有異議,心懷不滿。”
“只是我們現在攻取肅州也沒有取勝的把握啊!”徐海雖不認同與西涼乾耗下去,也同樣不認同貿然出兵。
肅州若是那麼好攻,先前西涼也不會敗了。
“徐將軍,我一直敬重你,莫非你也害怕西涼蠻子了?”孫將軍冷哼一聲,大刀眉一下倒豎,煞氣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