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兒不由得大駭,努力穩住心神,才勉強尋回屬於自己的意識,當即挪開目光,不再看那雙能窺透一切的眼睛。
可本尊的記憶集結成排山倒海的龍捲風,在她心裡橫衝直撞,她拼盡全力地將它壓下去,掙扎着。
剛從地上站起,腦袋一陣劇痛,光明熄滅,無邊的黑暗便扯着她墜了進去。
“三小姐!”
季嬤嬤聽見“咚”的聲響,扭頭一看,唐果兒雙眼緊閉,神色蒼白地栽倒在地。
她當先反應過來,驚呼一聲,大步上前將唐果兒扶起來。
太后剛想上前,唐果兒眉間突然閃過一道光芒,她徹底驚住了。
季嬤嬤和太后的視線都被昏過去的唐果兒引走,誰也沒看到這一瞬間玄靜額頭上冒出的細汗。
玄靜擡起手擦去汗珠,神色又是一片平靜,淡淡開口道,“三小姐虔誠禮佛,想來得了佛祖眷顧,讓我將她送回房去吧。”
說完,也不顧太后是否同意,便走進禪房,從季嬤嬤懷裡抱起唐果兒,徑直離去。
季嬤嬤起身,見太后站在門口怔着失了神,她從未見太后如此失魂落魄,一時間竟不敢開口喚她。
良久,太后緩慢的轉了轉方纔看得直愣的眼珠,滿臉的震驚仍掛在面上。
她的嘴脣無聲囁嚅了幾下,驀然捏緊手中的檀木珠串,珠串被捏的斷裂,佛珠稀里嘩啦散落一地。
“太后!”
季嬤嬤見狀低呼,太后卻置若罔聞,朝着禪房外唐果兒住的方向奔去,她依舊一臉不可置信。
奔走了幾步,她看着空蕩蕩的迴廊,猛然頓住。
怎麼會,這樣的光芒又一次出現了……
追出來的季嬤嬤手裡捧着拾起的佛珠,她不明白唐三小姐只是暈倒了而已,太后爲何會緊張怔然到如此地步。
季嬤嬤躬身走到太后跟前,將佛珠捧起,小心翼翼的恭敬道,“太后。”
太后這纔回過神,看向季嬤嬤手中的佛珠,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還捏着的斷裂珠串,竟苦苦一笑。
她神色古怪將珠串放到季嬤嬤手中,聲音微不可聞,“埋了吧。”
“太后?”季嬤嬤再度驚聲喚道,手狠狠顫了一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串佛珠伴隨太后十五年,寶貝得連睡覺也拿在手中不曾放開。如今,太后將它捏斷了不說,竟還讓自己拿去埋了!
季嬤嬤捧着佛珠一動不動,一定是她聽岔了。
“哀家讓你拿去埋了,你沒聽見嗎?”太后陡然大怒,燃着熊熊火焰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凜冽的冷厲,讓她依舊美麗的面孔露出一絲猙獰。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哀家當年不該妄想,不該手軟,應該徹底掐斷這一股血脈,永保我東陵的江山!”
季嬤嬤聽着太后的自言自語,一頭霧水,見太后的目光漸漸迷茫,似失了神智一般,她急切喚道,“太后……”
太后置若罔聞,顫顫巍巍的往前走去,沒走出兩步,身子狠狠晃了一晃,竟嘔出一口鮮血,軟軟倒了下去。
季嬤嬤哪還顧得上手裡的佛珠,一下丟開,奔到太后身側,大聲呼喊起來,“來人啊,太后暈倒了!”
附近的姑子與侍女聽到呼聲,很快趕了過來,一人連忙去山下請御醫,剩下的幾個人合力將太后小心的挪回房裡。
驚慌失措的姑子找到唐果兒房中時,玄靜正守牀邊。
“師太……”
“不必說,我已知曉。”玄靜打斷姑子的話,沉默着,用指尖憐惜的滑過唐果兒緊閉的眉眼。
良久,她收回手,起身長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冤冤相報,業障因果,這一切不過是咎由自取。”
姑子聽得茫然,想問話裡緣由,玄靜卻已徐步走了出去。她不解的回望唐果兒一眼,連忙跟了出去。
這邊廂房中,一干婢子齊整跪在地上,太后倚在季嬤嬤的懷中已經悠悠轉醒。
見玄靜進來,太后撐着身子揮手道,“季嬤嬤,你帶着他們下去,哀家有話與師太說。”
“可是太后您的身子……”季嬤嬤憂心忡忡道,方纔太后吐血昏倒的那一幕,實在是駭着了她。
“哀家無礙,況且玄靜師太還在此,哀家不會有事。”太后說完劇烈咳嗽起來。
玄靜終究於心不忍,搖搖頭,走上前扶着太后,以掌心抵在她背上,一股淺藍色的光輝將二人罩住,太后的呼吸頃刻平穩下來。
“你出去吧,我不會讓太后有事。”玄靜收起靈力,扶了太后躺下,頭也不回的吩咐道。
季嬤嬤還想說什麼,可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又閉了嘴,福身行禮後,領着婢子們退出房間。
待婢子退出去後,太后揮手在四周結成一個淡黃色的結界,包裹住二人,以防旁人偷聽,她的臉色因爲靈力的消耗,更加蒼白。
玄靜沒有制止太后的舉動,坐在牀邊淡漠看着眼前一下彷彿老了十歲的人,似感慨道,“猶記得當年你的幻術遠遠在我之上,爲了爭奪先帝寵愛,我們大打出手,我險些死在你的掌下。”
太后慘淡一笑,“可憐你我爭得頭破血流,他心中無情無愛,更無我們的落腳之地。”
“帝王薄倖,我們都太傻。”玄靜平和的面色被遙遠的記憶剝開,溢出滿滿的苦澀。
她曾是先帝面前最得寵的妃子,曾讓後宮粉黛嫉妒的牙癢癢。可這份寵愛後面的真相,卻醜陋得不堪入目。
先帝娶她,爲的只是她身上流淌的血液!
所以當她爲了救先帝,失去生育能力之後,他毫不猶豫的將目標轉向她已嫁爲人妻且懷孕了的妹妹。
她怨她怒,她將懷着身孕的妹妹送走,她的一腔癡情換來的是一張廢妃詔書,削髮爲尼。
先帝屠盡妹夫滿門,而她的妹妹也因悲痛交加,難產而死。
玄靜的目光變得深幽,“可你比我更傻!爲了先帝的遺願,你千方百計地找回我妹妹的遺孤,將她寄養在親王名下。你親自爲她取名琅華,派人悉心教導,隱瞞一切真相,只爲將她教導成一個合格的皇后,然後嫁給你的兒子,讓皇室嫡子嫡孫能流淌着我妹妹身上的血。”
“可惜,琅華最終還是知道了真相。她太善良,沒有怪你們逼死她的父母,可她以死相脅,再也不肯嫁入皇室,於是你們退而求其次,將她賜嫁到唐家,盼望她生下的孩子能讓你們如願以償!”
玄靜幽深的目光跳動着冰霜般的火焰,渾身散發着怒氣,太后撐起的淡黃結界被怒氣衝撞得波動起來。
太后勉強支撐着,揮手將結界加厚了一層,神色悽然,懊悔道,“當年琅華得知真相時,眉間閃過和果兒今日同樣的光芒,這是你們奇異血液覺醒的徵兆對嗎?”
玄靜側目,輕聲哼笑道,“我不會告訴你,皇室一心想得到我們的血脈,可謂用盡了一切卑鄙的手段,當年琅華難產,與你也難逃干係吧?你怕琅華若干年之後阻止果兒再嫁入皇室。”
看着太后瞬間詫異驚恐的目光,玄靜已得到了其中的答案。
“果不其然,當年我真是瞎了眼纔會嫁入皇室,纔會告訴先帝我族的血液奇異,這世上,沒有比慕容氏更骯髒狡詐的人,爲了得到想要的,什麼齷蹉的事都做得出來。”
玄靜句句責罵,字字如刺。
“哀家不許你辱罵皇室!你若再罵,哀家便將唐果兒千刀萬剮!”太后臉色霎時鐵青,掙扎着要起來。
玄靜袖子一拂,一道不輕不重的靈力將她壓回牀上。
“你不會!”一瞬間,玄靜神色之間的怨念蕩然無存,她恢復了一臉平和,
“果兒是最後一個能夠讓皇族傳承到我們血脈的人,她如果出事,你們堅持的一切就都會灰飛煙滅。我不會插手你們的計劃,如果她愛上了皇室中人,我也不會阻攔她追尋幸福。我會隱瞞下事情的真相,我不想讓她在仇恨中掙扎。”
“可我也要告訴你,果兒不是我,不是琅華,她的性格孤傲剛強,愛憎分明。如果她愛的人膽負她,她必將這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以泄心頭之恨。”
太后眼底一瞬亮光,接着排山倒海的頹然壓過,“你們的血液奇異,卻只有琅華將它體現了出來,果兒即使血液覺醒了,卻仍然無法和琅華相比,差太多了。”
玄靜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起身徐步穿過太后的結界。
走到門口時,她神秘笑道,“你覺得果兒是廢物嗎?一切只是時候未到,等我族血液真正覺醒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這血液究竟奇特在什麼地方了!”
說完,玄靜收起笑意,不再去看太后聽了這番話的神情,舉步朝着唐果兒的房間走去。
屋外,暮色遮天,山林裡的演唱會已結束,萬籟俱寂。
廊下點着昏黃的拈花燈,玄靜的影子長長拖在她身後,濛濛光影裡,她的眼底又恢復了寧靜。
紅塵俗世,愛恨癡纏,從此皆不再是她餘生之物。
玄靜走到唐果兒房外時,屋中已經點起了燈,她擡手敲了敲門,聽到屋裡的人應了,才推門進去。
此時,唐果兒正坐在牀邊,兩個手掌覆在膝蓋上揉着。
唐果兒沒想到來人是玄靜,她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即起身,請了玄靜坐下,微笑道,“太妃這麼晚過來,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