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白紗輕掩裡,一個纖弱的身子靜靜的躺着,無聲無息,無動無靜,那頭烏黑油亮的長髮散在潔白的軟枕上,是那滿屋子的白裡唯一有顏色的東西。
有侍女過去挽起垂攏在牀上的輕紗,她的臉慢慢,慢慢的露了出來,蒼白如雪,仿若玉雕,連脣上亦是找不到一絲雪色,曾經淡薄清冷卻又靈動的雙眼緊緊的閉着,長長的睫毛對着光影印在潔白無暇的臉上,如小小的扇子,又像是蝴蝶的翅膀,只是卻沒有蝴蝶翅膀的輕顫舞動,靜靜的,找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屋子裡有隱隱的綴泣聲,蔣秀的身子如風中落葉般的顫抖,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卻又不敢發出聲音,用一隻手死死的捂着嘴,她的另一隻手依舊藏在披風內,像是在護着什麼珍貴的東西。
終於,皇帝一步一步的過去,輕輕坐在牀頭,輕輕的拉過牀上女子的手,他像是怕驚到她,動作輕柔,盛夏的天氣裡,她的手卻是如冰般的涼,他的心裡像是有刀在刺,將那隻柔軟無力的皓腕放進手心裡,忍不住的用另一隻手輕輕的摩挲着,彷彿,這樣子那隻手就會暖和起來。
“凝霜,”他的聲音嘶啞,卻終於喚出口,不顧一屋子的奴才臣下,他的眼裡直直落下淚來,多久了呵,算起來只有二,三個月,於他卻像是已經過了一輩子,又彷彿是前世的記憶,當初那個向他清婉嬌笑的人,此時卻已是無知無覺,彷彿,這世上的一切都和她無關了!
牀上的人依舊無知無覺,皇帝將她的手緊緊貼在臉上,壓抑已久的淚越發洶涌,這邊蔣秀已經撲通跪倒在牀前,終於,她死命的喊出了一聲“娘娘,”整個人撲在牀前,肩膀不停的抖動着,張着口,已是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猛然挺起身子,抖着手去解身上的披風,一邊的侍女見狀,忙過來幫她,只見披風解開,藏在她懷裡的竟赫然是一個長得玉雪可愛的小小孩兒,只見他雙眼緊閉,小嘴上翹着,正睡得香甜,披風一除,想是突然而來的光亮讓他有了不適,只見他的小腦袋微微的扭動着,身子一陣掙扎,撇着小嘴就要哭。島華女扛。
蔣秀慌忙輕輕晃動着他的身子,並用手在他身上輕拍,又將身子轉了轉,背過窗口的光亮,他很快安靜下來,將小腦袋往蔣秀的懷裡鑽了鑽,又睡得香了。
蔣秀的淚滴下來,落在他粉嫩的臉上,“太子殿下,這可是您的親母妃呵……”
她轉過身子,將懷裡的小太子雙手託到牀上女子的面前,哽咽了道,“娘娘,您醒醒吧,睜開眼來看一看您的兒子,您看一看……”
這樣悲慼的情景,讓屋子裡服侍的衆侍女全都落下淚來,劉喜和張才玉的眼圈也禁不住紅了,微風吹來,帶着秀明湖上清冽的荷葉清香,瞬間充斥整間屋子,然而那個靜臥的人卻依舊是無聲無息,動也不動。
突然的,彷彿是感受到了屋子裡氣氛的不尋常,只聽得蔣秀手裡的孩子猛然“哇”一聲,極響亮的哭了出來,英宏和蔣秀全都一驚,英宏一伸手將孩子接了過去,邊拍邊嘶啞着聲音哄着,“昊兒,怎麼了,昊兒……”
昊兒自然是聽不懂他的話,他手舞足蹈着,愈發哭得大聲,不過一會兒,粉嫩的小臉已經漲得通紅,蔣秀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伸手待要抱過來看,偏皇帝又不撒手,不由急得手足無措,一時間,竟然連哭也忘了。
滿屋子的人全急了起來,顧不上規矩齊齊圍過來看,就在衆人全都將精力放在太子身上時,卻見侍立在窗邊的那一位小個子圓圓臉兒的侍女突然驚得叫了起來,“娘娘……”
衆人又是一驚,英宏和蔣秀忙轉身去看,只見牀上那個原本靜如木雕般無聲無息的人,此時竟然兩眼大睜,眼神空洞無邊,直直的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這一喜讓滿屋子的人簡直就像是六月久旱逢了甘霖般,英宏將還在哭的昊兒一把丟進蔣秀的懷裡,轉身一把將牀上的人抱住,驚喜道,“凝霜,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她卻聽而不聞,木偶般的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珠子也沒有轉一下,英宏狂喜之下也漸漸覺得不對勁,他仔細的看看懷中人的臉,轉頭把求救的眼神對向張才玉,張才玉慌忙過來,有侍女上前託過她的玉腕,覆上絲帕,張才玉雙指微搭上去,凝神仔細的把着脈,好半晌,他的臉上露出笑顏,縮回手來雙手一揖,喜道,“恭喜吾皇,娘娘身子雖然還虛,但是脈象平穩,已無大礙了,”他又仔細的看了看英宏懷中人的氣色,道,“娘娘昏睡了這麼久,咋然醒來,神智一時間自然不能如往日般清楚,皇上不必擔憂。”
英宏一聽,這才放下心來,頓時大爲歡喜,他笑着道,“張愛卿實乃朕的肱骨之臣也。”
張才玉慌忙跪倒,“謝皇上誇讚,微臣不敢,爲皇上效力,乃是臣等份內之事。”
英宏臉上的表情彷彿是開天闢地以來,遇上了第一等歡喜的事,他一擺手,命劉喜,“別院裡上下人等,以及外面守護的侍衛,伺候守護有功,統統大賞。”
一屋子人全都跪下謝恩,英宏不再看他們,只是凝神看着懷裡的人,“凝霜,凝霜,你怎麼樣?”
他示意蔣秀將昊兒抱到她跟前,笑道,“你看,這是咱們的孩兒,已經滿了一白天了,你看,他長得多好,這鼻子,這嘴巴,都像你呢。”
昊兒剛剛被蔣秀抱着哄了一會兒,已經不哭了,此時只是大睜着兩隻咕嚕嚕的大眼定定的看着沈凝霜,忽然,他咧開小嘴笑了起來,粉嫩的小手不停舞動,英宏將他的小手捉住,輕輕放在凝霜的手裡,眼圈又忍不住紅了起來,“凝霜,你看,昊兒在向你笑呢,凝霜……”
他的話音才落,卻見懷裡的人突然動了一下,只是氣力微弱,她的動作讓人不易察覺,只是英宏卻已經感覺到了,他急急看着她的臉,“凝霜,你要什麼?”
沈凝霜眼睛終於慢慢有了焦距,漸漸對上他的,只是,卻是遲疑的,沒有半點欣喜,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奈何聲音乾啞,一時竟然發不出聲來,一邊的張才玉見了,慌忙叫人進上蔘湯來,英宏親手餵了她幾口,她的精神慢慢的好了些,終於,她的口裡發出了聲音,卻是,“你是誰?”
就這一句,讓英宏頓時愣了,張才玉蔣秀等也嚇了一跳,蔣秀呆了一呆,慌忙湊過去,“娘娘,您……你認得奴婢麼?”
沈凝霜的眼神迷離飄忽,像是在看一個極陌生的事物,“你……”
蔣秀頓時急了,“娘娘,奴婢是秀兒啊,娘娘,您仔細瞧瞧……,”她又指着懷裡的昊兒,“這是小太子,是您親生的孩子,娘娘,您瞧瞧,您想想……”
張才玉慌忙將蔣秀攔住,又對英宏道,“皇上,娘娘才醒過來,神智一時只怕有些恍惚,還請不要讓娘娘太過勞神了,讓娘娘清養幾日罷。”
英宏一聽也有道理,只是他抱着她的手如何捨得放,他雙臂一緊,將她往懷裡攏了一攏,柔聲道,“凝霜,你別怕,事情都過去了,你已經出宮了,你放心,以後再不會有人能傷害到你了,凝霜……”
最後還是劉喜過來勸道,“皇上,娘娘才醒,不能太過激動,還是讓娘娘歇着吧。”
英宏無奈,只有放手,卻到底還是不放心,看着侍女服侍她服安神的藥,又看着她合了眼睡,他依舊癡癡的盯着她的臉,劉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心裡不由得急了起來,只得到皇帝的身邊輕聲的勸,“皇上,時辰已經不早了,皇上該回宮了。”
英宏卻恍若未聞,劉喜又催了一遍,他方纔緩緩起身,又依依不捨的看了半天,這才轉頭,對張才玉道,“以後別娘娘娘娘的叫,雖然說這裡守衛已經很是嚴密,但也還是要小心了,嗯,以後就只管叫她夫人罷?”
他想一想又道,“朕再來此,也別皇上不皇上的叫朕了。”
“是,爺,”張才玉等慌忙點頭,英宏擡步走到窗前揚目遠眺,遠遠只見秀明湖上風景秀美,景物怡然,俗世的種種又在眼前,轉回身來,卻又是世外桃源般的隔世清幽,英宏不由點頭讚歎,“好一個絕佳的所在,劉喜啊,難爲你竟然能尋到這樣一個地方來。”
劉喜輕聲笑道,“也是爺和夫人的福祉深澤,錢家這樣院子很是有名的,奴才稍一打聽,就有人告訴奴才了,只是……,”說到這裡,劉喜不由一頓。
“只是什麼?”
“只是,錢家這別院在京城裡也是赫赫有名的,奴才這樣將它買下來,原本就已經是很讓世人側目的了,而外面的守備又是這樣森嚴,奴才常常想,這樣下去,會不會引起某些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