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帶着令人顫慄的冰寒。
細腕被人緊緊捏着,若素扯了扯,褚辰未放。
在這個人面前,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他看似事事讓着她,實則步步讓她掉入他的溫柔陷阱裡,從起初喬家照拂,嶺南相惜,甚至在金陵兩心相應,都是受他寸寸引導,叫她陷入其中,失了方寸。
若素輕笑一聲,仰面自嘲,風過耳垂,刮下她鬢角的絲,屢屢入了褚辰的目光。
她又用力扯了扯,他還是未鬆開,另一隻手裡的休書似有千斤重,他險些失手滑落。
文天佑的聲音就從斷崖那頭傳來:“休書拿過來,人也該還我了!”
他用的‘還’,咬字堅絕。
褚辰心頭似被細針刺了幾下,尚且不提他心心念唸了兩輩子之人究竟可有存活於世的一線機會,就單單是眼下的若素已讓他俱心狼狽。
那日得知真相,他已然失了執念,想過要將她送走,卻怎麼也開不口。
再見她時,這人實在心靜,不主動過來解釋就罷了,還給他寫了‘休書’!
她要休了他!
褚辰已分不清自己對身側女子存了什麼樣的心意,恨不得,打不得,怨不得,竟也捨不得!
若素胳膊肘用力,未果後,低頭在褚辰手背上狠狠咬了下去,齒間脣間蔓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有些腥甜。
褚辰在刺痛下微微失了神,手背那柔軟溫熱的觸感在一瞬間變得冰寒,終於,遲鈍幾息之後,他鬆開了,再低頭看着手背時,那人已經擡頭,大掌之上留下了一隻圓三角的清晰牙印和醒目的血
痕。
若素一手抽了褚辰手裡的休書,往前走了幾步,腳步頓了頓卻未回頭,目視着不遠處千萬丈的峭壁,聲若淺笛道:“從今往後,我與你再無瓜葛!我休了你一次,如今你也休了我,算是徹底撇
清。”
她的話被山風吹碎,一字一字落入褚辰的耳,撞擊在了他的心上,揪的生疼。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竟當真失了魂一般,身子陷入僵覺,不過褚辰何許人也,頃刻就醒過神,眼神示意身邊的墨殤上前接住錦衣衛遞過來的十四皇子。
墨殤如鬼魅一般,衆人只見黑袍倏然飄過,那已經遠離懸崖的錦衣衛眼睛一黑,手裡的襁褓就被人奪了去。
一道明黃色雜夾着嬰孩的啼哭在半空拋過,王璞飛身而起,伸手接住。
這一過程不過幾個呼吸之間的事,喬若惜當場暈厥了過去,喬魏孟扶着她,眼光一直落在若素身上,他眼下已經開始擔心,原先以爲褚辰將她帶過來不是爲了分散文天佑的注意力,可眼下怎麼
看都不像。
她再往前走就是懸崖峭壁“表妹!”情急之下,他驚呼出口。
褚辰心口如被重錘擊中,心臟漏跳了幾拍。
懸崖那頭,文天佑看出了褚辰的計謀,在墨殤折返欲要帶走若素時,他猛然上前拉住了若素,墨殤眼疾,伸手在電花火石之間扯住了雪白色狐狸披風的一角,很快落了一空。
十四皇子被褚辰的人護下,他便再後顧之憂,步子急促中有些慌亂不穩,他幾步之後,文天佑卻已經抓着若素站在了懸崖邊,山風從暗處吹來,褚辰看着那抹嬌俏的身影在風中搖搖欲墜,眸色
開始澀。
“放開她!”他低沉着嗓音,如干涸了幾日一般。
文天佑抓緊了懷裡的人,他側目看了一眼若素,見她面色蒼白,脣角含笑,眸底沒有方纔的孤落,有的只有釋然和平靜,竟有一種看破紅塵之態。
他眉頭一皺,無視褚辰,只問她:“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只要你說一聲,我現在就帶你走。”
若素捏着手裡的休書,把它理好又摺疊了起來,小心翼翼放入了腰間的荷包裡,動作從容淡定。
她這是要做什麼?那不過是用來矇蔽文天佑的東西,她當真了?
她能休他!可是他不能啊!褚辰再也沒有靠近,也不敢靠近,生怕一個動作之後,文天佑就會帶着若素一同跳下去。
這廂,若素側臉和文天佑對視,淺笑道:“你現在還是趕緊自求多福吧,我這裡空了,你帶走我又有何用?”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轉爾對錦衣衛道:“將你們大人帶出去吧!”
文天佑剛要抓緊她,卻現手腳已經不能動了。
若素收回了方纔紮在他手臂的銀針:“放心,不過是麻醉散,半個時辰之後,你就能恢復了。”
在場的錦衣衛都是飲血賣命才活到今日,各個伸手不凡,將文天佑帶上馬背,一行人度極快的策馬狂奔而去。
褚辰並未阻擋,文家還不是徹底覆滅的時候,文將軍手裡的數萬兵馬如果反起來,將是一場浩劫。
很快,飛舞的煙塵沉澱了下來,山風依舊,伊人依舊,只是心沒了。
褚辰無端變得緊張異常:“你過來!”命令的語氣中帶着幾絲祈求。
他往前邁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
二人四目相交,中間卻是一層千年寒冰一般的情斷意絕。
“聽話,快過來!”
褚辰未再往前踏一步,聲音顫抖着,被風一吹,斷斷續續入人耳,他伸出雙臂,雖尚未弄清楚這段‘逆緣’該如何收場,可他從未一刻考慮過不要她。
山崖邊,女子絕豔的小臉微微揚起,正如她不可被踐踏的尊嚴,她對着褚辰笑的燦若雨後海棠。
褚辰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見墨殤就在十幾步遠處,立馬給他使了暗號。
其實,墨殤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那雙七寸繡花鞋,它們每動一步,他也悄然移一步。
若素突然說道:“褚辰,你最心愛的人怕是要跟着我一起走了,我將殺了我自己,也殺了她。沒錯,我就是這麼狠心,我本來不恨你的,可是現在我打算用最殘忍的方式懲罰你。
”
清越的嗓音如珠落玉盤,像是在訴說着旁人的事。
她又道:“我終於想明白,我不曾欠你分毫,一開始是你,現在也是你,做出決定的人一直是你,休書我收好了,若有來生,但願再也不要遇見。”
褚辰身子一滯,就看見那抹雪白色身影飄然向後倒下去,她臉上帶着笑,媚似入骨。
“不要!”褚辰往前奔去,王璞等人立馬擋住:“主子!您不可過去,您萬萬不能有事啊。”
隨着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視線,墨殤也跟着跳了下去。
褚辰被衆部下重重擋住,身後是十四皇子的哭聲,在山風中悽悽楚楚。
喬魏孟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前腳邁出大半,他是個地道的儒生,哪裡會像他們這些練家子行動迅!待緩過來就突然蹲在地上,七尺男兒淚涌如泉,竟比幾年前先妻血崩而死時,還令他不能
自抑。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態,他也是平時第一次任意所爲了一次,竟然是這種場景下。
那個粉團一樣的人,她小時候,他還抱過,就這樣在他眼前消逝了,再也尋不回來,那下面是萬丈峽谷,怕是屍骨也難尋。
褚辰眼眶赤紅,懊惱和悲憤交織:“下去搜,活要見人”話說到最後已經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