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巧雲推門而入。
若素正靠在繡着忍冬花的大迎枕上看着醫書,聽到了動靜,她放下書冊:“打聽到了?”
巧雲越過已經熟睡在腳踏上的巧菊,小聲道:“回小姐,忘先生不在後罩房,王璞口風緊的很,奴婢...什麼也沒打聽到。”
若素猜的沒錯,褚辰還是將忘川轉移到了別處。
“我知道了,你歇着吧,明個兒就是除夕夜,你明早去母親院裡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至於其他......我自有法子讓褚辰吐出實情。”若素玉蔥一樣的指尖翻了翻手上的毒藥譜,櫻紅的脣角揚起一抹嬌美的弧度。
他不是喜歡中毒麼?
那好,她就成全他!
對於忘川,她就算沒法讓他開口妥協,最起碼還可以給他用藥,讓他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說出有利的情報。
雖然她還未徹底掌握毒學一門的要領,不過只要細心鑽研,再找到那幾味罕見的藥材,也不是沒有可能。
巧雲訕訕的應了聲:“奴婢省得了。”
她皺眉看了看躺在腳踏上的巧菊,心道這都是什麼規矩,哪有這樣守夜的,也就自家主子身子輕盈,要是換做身寬體胖的,一腳下來,還不把巧菊給踩扁。
白啓山的書房內,褚辰正喝着剛泡好的大紅袍,他一向氣息平穩,不知爲何一股力道像是從腹中上涌,他差點一口噴了出來。在白啓山面前,他不好失禮,硬生生將一個噴嚏忍了下去。
“皇上早就與幾位閣老商議過冊封白虎爲承恩侯一事,而如今承恩侯的詔書這纔算正式擬定。”白啓山看着手中的飛鴿傳書,對朝中局勢大致有了瞭解,至於褚辰是用什麼手段收買了司禮監的太監,他也不過問,這是官場的規矩。
褚辰嚥了咽口水,聲音恢復沉穩:“畢竟他還未曾有過戰功。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封號非特旨不得予。以戰功論爵位是從先祖皇帝留下來的規矩,而皇上此舉破例,無疑是要收買人心。”
白啓山對褚辰的分析十分贊同,甚至可以說是欣賞,他連連點頭:“你說的很對。”
褚辰又道:“加之,連年災害,庫銀不足,這時徵兵已經來不及,白虎的清風寨是對付反賊的最好武器,更何況宣府,大同儼然沒有看上去那樣太平,皇上太需要白虎這樣的人存在!”
這要是他計劃的其中一步。
二人相續沉默片刻,茶水騰出的霧氣在屋中縈繞,小爐頂上還冒着白煙,煮沸的茶水一次又一次溢了出來。
白啓山摸了摸剛長出的鬍子,娶白靈那會,他總覺得自己年紀大,怕人家姑娘嫌棄,便剃了鬍鬚,現在倒不適應有鬍子的時候了。
他道:“忘先生那裡可有進展?我聽聞他與素姐兒是相識?這個素姐兒慣是會惹麻煩,當初在京城就差沒上牆揭瓦了。”
褚辰正要說話,白啓山打住了他:“你也別老是向着她,我自己的女兒我心裡有數,哎.....她親孃走得早,我是疼惜她自小沒了母親,才這般嬌慣着的,也不知是對是錯?你說,她怎麼會與忘川這等街井之流認識?”
白啓山連連嘆氣,可眼底流露出的卻是無比的欣慰和驕傲,就算她的女兒做了旁人所不能容的事,依舊是他的女兒。
褚辰深刻感受到白啓山的‘護犢子’之重,端坐之餘,捏了捏鼻道:“素素是個好姑娘,白大人多慮了,我....會看緊她。”
白啓山喝了口茶,也不知是太燙了,還是怎麼了,他忽的嗆住了,連續悶咳了幾聲,看着褚辰時,有種被別人惦記着心愛之物的錯覺。
“你...哎!我這個女兒太調皮,好在還未及笄,等回了京城,就找個教習嬤嬤給她講講規矩,這樣下去定是不行的。”白啓山有感而發。
二人再度陷入片刻沉默,潛意識中白啓山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可他不願意去相信。
自己好不容易,既當爹又當媽,一手拉扯大的乖乖女孩兒,豈能被人隨意就‘叼’走了!
白啓山去了白靈的屋裡去睡,新婚頭一個月是不能空房的。
他簡單的洗漱過後一直沒什麼睡意,可以說是輾轉反側。
白靈用手戳了戳他的肩頭:“夫君,您怎麼了?可是在想着反賊的事?”
白啓山轉過身,與她面對面,問道:“夫人,你覺得褚辰這人如何?”
白靈失笑,她沒幾天前才問過白啓山這個問題,這會又輪到他來問了。
“您說呢?您上回對他的評價不是還挺高的嘛!”白靈接着打馬虎眼,褚辰想娶若素一事,還是由白啓山自己看明白吧,她一個做繼母的,可不好先開這個口。
屋裡頭只點了兩隻蠟燭,燒到一小半時,光線忽暗了下來,內室的香爐裡還點着香料。
白啓山不欲將褚辰和他的女孩兒聯繫在一起,遂轉開了話題:“這香料是夫人買的?”
是自己太久沒有與女人相處麼?都不太適應這種強烈的花香了,一聞到就想往白靈身上湊。
他是一個讀聖賢書的人,又是個清貧正直慣的,男女之事,一向很謹慎,當然不能讓自己太過放縱。
白靈笑道:“您是說那個呀,是素姐兒讓人送來的,說是有助睡眠,妾身用了幾日,也覺得大好。”
當真有助睡眠?
他怎麼越聞,越是睡不着呢!
“夫君,怎麼了?您不喜歡這花香?”白靈又問,一隻手順勢穿過自己的被窩搭在了男人的腰上,令得白啓山身子一僵。
算了,都是夫妻了,再者爲了延綿子嗣,這些......也是在所難免。
這樣想着,白啓山一把將白靈摟進了自己的被窩,整個人壓了上去:“爲夫過幾日就要出遠門,這次剿匪起碼要花半個月,家中諸事就交給夫人了。”
白啓山眉目森嚴,十分鄭重的交代了一句。
白靈被他的神態給弄糊塗了,他這樣摟着她,卻一本正經的說這些話?
到底還要不要.....
她並沒有鬱悶多長時間,滾燙的吻落在了臉頰兩側,一隻手輕車熟路的解開了腰間的細帶,有些粗魯的探了進去。
“夫君...那個....時辰不早了,明天還要祭祖呢。”白靈擋住了他的手,這份鶼鰈情深,是她所期盼的,可夜夜*......她都有點受不住了。
“無礙,爲夫明早起得來。”白啓山撇開了白靈的手,勢必要爲了子嗣‘辛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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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府上僅有的幾個丫鬟被指派到各個院子打掃。
若素是在白靈屋裡用的早膳,一吃完飯,白靈就讓小丫鬟端了筆墨紙硯出來:“素姐兒,你父親和褚辰都是狀元出身,這對聯還是由他二人寫吧。”
大過年的,爲何要向褚辰這個外人‘討字’?
若素美目瞄了一眼白靈,見她似乎毫無違和,心中的疑惑就暫時放了下去。
她在想白靈大概不知道自己也有臨摹的本事,別說是褚辰了,就算是父親的字,她也不在話下。
要不要藏拙呢?
白啓山的女兒,白若素本性頑劣,不應該擅長寫字纔對!
這樣想着,若素便拿着門紙去了書房。
白啓山見女兒來了,忙將書冊放在博古架上,一臉儒雅的笑道:“素姐兒今個兒怎麼得了空來找爹爹?”
這叫什麼話?
是埋怨她平時不怎麼來盡孝麼?她倒是有的是時間過來,可白啓山也得有空在府上纔是!
若素笑的很甜,兩隻小手捧着門紙遞了過去:“爹爹,母親說讓我來給您討幾幅字,她說您是這天下筆墨最好的男子。”
白啓山一愣,俊朗的眉眼彎了彎,還真是不太習慣女人誇他。
今早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蕩起了紅暈:“你這嘴皮子,慣是會糊弄爹爹。”他拿過紙,想了想,執筆,洋洋灑灑的幾個大字便躍然紙上。
收筆利落,筆鋒強勁,細一看還真比褚辰的字更有文豪大家的風範,只是欠缺了一些精髓一類的東西。
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她當初臨摹的時候,也總是差點火候。
若素站在一旁,像是很崇拜的瞅了瞅,接着賣力‘拍馬屁’:“父親這字當真是翔龍舞鳳,依女兒看,比那褚太傅的字好看多了,虧的您還在家中掛了他的字畫呢!”
白啓山一早上,先是被白靈誇了,又被若素一誇,心情大好,仰面大笑起來:“褚辰的字可是千金難求,爲父與他比,還是略遜一籌啊。”這是真心話,他不服也不行。
當初差點成了褚辰的老師,他也是倍感壓力的。
“哪有!明明是爹爹更勝一籌,太傅跟您比,可差的遠了。”若素再度堅定自己的立場。
褚辰在府上住了多日,又與白啓山交好,進出書房更是隨意,而且又是在除夕夜這天,守門的小廝都去幫忙做活去了。
他踏門而入時,就聽到這麼一句話,俊臉一下子陰了陰。
哪個男子不希望在心愛的人眼裡是出類拔萃的!?
就算與她父親比,他也得是最出色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素姐兒運氣好,也能讓咱們褚太傅給你寫幾個字。”白啓山對褚辰笑了笑,態度有點傲慢。
看吧,我的女孩兒,終歸是向着我的。
褚辰走到書案前,垂眸看了一眼若素,瞧着她捲起的睫毛,小巧的脣瓣,眯了眯眼:“你不是會麼?”
若素心頭咯噔一下。
是啊,她怎麼忘了,那會子在喬家時,她曾模仿過褚辰的字跡,還利用那次的機會讓喬若雲下不了臺。
這....
若素咬了咬脣,有種被人看破秘密的尷尬,她在白啓山未懷疑之前,對褚辰道:“小氣鬼!不願意寫就罷了,我哪裡會寫你那手字,你拿本描紅讓我臨摹還差不多。”
“不得無禮!”白啓山皺眉,斥責了若素一句,不過也只是嘴上斥責,面上卻還帶着笑的。
褚辰立挺的五官一派肅重:“既然我的字入不了你的眼,不寫也罷。”
若素沒搭理他,這人太容易生氣。
白啓山又是仰面大笑:“素姐兒年幼不懂事,你可別在意啊。”
褚辰劍眉挑了挑,有力的指尖彈了彈肩頭不存在的塵埃,大有不贊同之意:“不小了,再過一兩年也該嫁人了。”
頓時,白啓山和若素皆是僵了僵。
白啓山也知道皇上對若素的用意,給她找個合適的婆家迫在眉睫,而褚辰.....確實是個良配,可白啓山實在不捨,起碼得找個若素自己能應對的,年紀相仿的,體制...不能如此強健的....
三人各懷心事,隨意寫了幾幅對聯。
祭過祖後,門外放起了炮竹,年夜飯也要開始了。
褚辰君令在身,太子沒有回朝一日,他也不能回京,故而便名正言順的留在了白府過年。而至於文天佑也是公務在身,白啓山如今又是嶺南的地方官,便派人去請了文天佑過來,算是一盡地主之誼。
丫鬟們上了菜後,文天佑才遲遲而來,他終於沒有穿着一身官服了,而是換了一件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襯得他身形修長淡漠,頭上插了一隻黃楊木的簪子,五官儒雅俊秀,與嗜殺成性的指揮使大人的名號實不相符。
他來的時候,手裡還拎着一份賀禮:“大大人,褚太傅,本官來遲了,二位莫怪。”饒是這樣的日子,他給人的感覺猶是冷冷的。
宴席設在了前院廳堂,若素坐在白靈身側,嶺南民風沒有京城那般嚴謹,若素和白靈並沒有迴避。
褚辰略顯官味兒:“文大人是國之棟樑,稍等一會,實在談不上怪罪。”
他和文天佑是京城裡最有名望的公子哥,卻始終無法走到一起去。
談不上針鋒相對,只是註定成不了知己。
文天佑也不反駁他這話,盞杯小酌了一口:“好酒,白大人這裡原來還藏了這等好東西。”
白啓山深知文天佑的狠厲,但也只他的衷心,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他一直視文天佑爲‘同類人’:“是素姐兒從京城帶過來的,文大人要是喜歡,下官讓人送一罈過去。”
“不必了!”文天佑突兀開口,速度之快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連旁人也愣了愣。
一頓飯似乎吃的很不太平,又似乎人人都在把酒言歡。
是真是假,只有他們自個兒心中有數。</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