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小舅公的燒才退,人也幽幽的醒過來了,鈴兒趕緊過去,躺在牀上的人有些迷茫的看着圍着他的人,嘶啞的喊了一聲,“小鈴兒。”
“爺爺,我在這兒,爺爺你好些了沒。”鈴兒到他旁邊拉住他的手,藍越澤轉過頭來看她,看了一會,“小鈴兒穿這樣好看,以後都這樣穿。”
他的聲音很緩,大夫給他把了脈,他看着周遭的人,他們的表情或有激動,或有欣慰,看過來到邵子鈺的身上停了停,“你們?”
“爺爺,他們是您的家人,來找您來了。” 鈴兒撲簌着掉着眼淚,藍越澤再度一個一個看過來,“是誰?”
幾十年過去,記憶是一個很模糊的存在了,藍越澤這幾年來越發的不記事,總是忘記以前的事情,可每當他犯病誰都不認識的時候,心底裡總是潛意識有個聲音告訴他要回家去,但是家在哪裡呢,所以他經常走丟,纔會在延州城附近的小鎮裡出沒過,過幾天好了,又要回到女兒廟去。
他不認識眼前這些人,但他記得藍家,也正是記得那些沒辦法忘記的事情,慚愧,歉疚,讓他既想回家,又不能回家。
所以當邵子鈺提到當年的案子要翻案還藍家公道時,藍越澤頓在那兒,良久,那滿是鬍渣的嘴角顫抖着,閉上眼,淚水落了下來...
在延州養了五六日,小舅公身子不好,就走水路回洛都城,藍家人寫信回了羅成通知家主,船上,剃乾淨鬍子又養了幾日身子,氣色好些了的藍越澤坐着輪椅在甲板上吹風。
他時而迷惘的望着,時而低頭想着事,邵子鈺走過來到他身旁,藍越澤擡頭看了他一眼,輕嘆,“這案子還能翻麼。”
“小舅公沒有做過的事情,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但那信,確實是我寫的。”
“您未提及私奔一事,憑藉那妃子求您帶她私奔並不能算什麼,而互通款曲實則也看不出來。”邵子鈺分析道,“當年事情的經過是如何,還請小舅公好好回想一下。”
邵子鈺離開,藍越澤坐在那安靜的看着兩岸經過的風景,畫面裡的情形彷彿轉變成了四十年前的宮中,他被抓過來和樂嬪跪在一起,當時的信被拿上來的時候,他已經嚇懵了。
爹和大哥替自己求饒的聲音,顧老將軍他們的指責聲,還有樂嬪的認罪,宮女的佐證,從頭到尾,他說不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從被帶進去的那一刻就已經定了罪,和宮妃暗通款曲,謀劃私奔。
他的信中不曾出現私奔二字,他反倒是勸解,聽在耳中卻是顧老將軍他們故意的扭曲。
他的解釋真的不重要,因爲樂嬪承認了。
最後他看到爹爲了他摘官,全家遭貶,不得回洛都城,大姐在邵侯府因此擡不起頭,離開洛都城後沒幾年爹就過世了。
可從頭到尾沒有人責備過他,爹說藍家大勢已去,不因爲這件事,也有人會找別的事情來把藍家拉下臺。
回憶的畫面停在了他離開家的那天,凌晨,天際微白,羅城的街市都還沒開始,一片的安靜,街兩旁有照明的燈籠掛着,黃色的光襯着鋪子的門板。
他出了城門,看城門的侍衛守了一夜還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往哪裡走,腳步卻沒有停下,走到哪是哪兒...
回到洛都城已經是三月中了,邵子鈺把小舅公帶到了邵家照顧着,後半段回城的時候小舅公又有些糊塗了,前一個時辰還問了鈴兒,後一個時辰就不認得人了,要不是有人貼身照看着,他都要跳船離開。
派人去衛府找衛洺過來替小舅公診脈,林清苒給爹和外祖父都送了封信,走到小院子裡,門口那站着兩個人,小姑娘着急的時不時看屋子裡,身後跟着的男孩子則是無時不刻都護着她。
博哥兒跟在後頭過來了,看到門口有個漂亮姐姐,反而是捱到林清苒身邊,“娘。”
“去跟哥哥姐姐打聲招呼。”林清苒推了他一下,小傢伙害羞上了,拉着她不肯鬆開,非要一塊過去。
林清苒帶他到了門口,鈴兒轉過身來看到他們,也顯得有些侷促,林清苒笑看着她,“你就是鈴兒?”
小姑娘點點頭,博哥兒走兩步到她面前,仰頭看着她,看了一會,轉過身抱住林清苒,嘻嘻的笑着。
鈴兒被他逗樂了,屋子裡衛洺走了出來,身後跟着邵子鈺,“衛大人,這病可能否治癒?”
“目前心境舒暢了,能得以緩解,但這會隨着年紀加重,所以若是想要治癒,很難。”衛洺搖搖頭,如果可以治癒,哪怕是不容易治癒他都不會這麼說。
邵子鈺也明白衛太醫的爲人,說了很難,那基本不可能。
衛洺建議修養些日子,人留在邵家,還要等藍家人過來,邵子鈺去往刑部,開始根據小舅公說的,再次入手查這個案子。
樂嬪宮中的人是都全部處決了,包括那知情的宮女,可當日在場的人不止這些,還有先祖皇帝身邊的太監。
先祖皇帝身邊的太監不止一個,當時跟在大太監身邊的幾個小太監,其中就有先帝身邊最得力的公公劉瑾。
這個案子發生的時候,當時的皇宮中不少人都知道這件事,只不過到如今最後留下的沒幾個。
問張忠侯他們都沒有印象劉公公在場,小舅公之所以記得,是因爲當初被帶進宮的時候,就是這個劉公公帶的路。
先祖皇帝的時候劉公公只是先祖皇帝身邊大太監教導的小徒弟,先帝登基後轉而伺候先帝這麼多年,如今已經出宮養老去了。
邵子鈺帶人去劉瑾的家裡拜訪,不大的府邸走進去裡面是別有洞天。
跟在先帝身邊這麼多年賞賜自然是不少,他也不戀着皇宮,先帝一走,主子都換了,也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就離開了皇宮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看到邵子鈺來了,劉瑾熱情的招呼他到小花園裡喝茶聊天,還和邵子鈺說起了他最近培養出來的興趣,養了滿院子的花,就等它們開了。
直到邵子鈺說明來意,劉瑾這笑意就斂了下來,“邵大人此舉前來,是爲了這件事。”
“也不怕公公笑話,這事兒查了差不多半年了,上個月才真正有了些頭緒,公公當年也在殿上,樂嬪一口咬定說藍家三爺要帶她私奔,但實際上,藍家三爺並不對她有情,只是兩家人是故交,見她信中說宮中苦悶纔回信加以開解,並沒有私情。”
劉瑾不語,邵子鈺繼而說道。“關於這卷宗,是太皇太后允許我看的,案子要差也是私下的,並不會公之於衆,所以公公您放心。”不論誰受冤枉,皇家的顏面總是最重要的。
邵子鈺說完便不往下說了,安靜等着,良久,劉瑾站了起來,“你隨我來吧。”...
三月底的某天,邵子鈺帶着小舅公進了宮面聖,隔天,邵家的大老爺就被召見入宮。
邵大老爺是毫不知情,四十年前,他不小了,但這年紀也不大,還沒成親,沒有到可以做決定的時候,所以在聽完要翻四十年前的案子,他還愣了愣。
顧大將軍的名聲已經毀夠了,再添一筆,就是把顧老將軍這頭銜也給去了,跟着顧老將軍的腳步,就是還有兩個當年一塊合謀要讓藍家離開洛都城的大臣,如今也已經過世,能判什麼呢,去其生前功績,有爵位的,要把這爵位收回來,沒爵位的,把之後的賞賜收回來。
所以與邵大老爺一同被召見的還有那兩個大臣家的家主。
小皇帝看着跪着的這麼多人,四十年前,就是他父王都還沒出生,皇祖父的年紀也不大。
但這是非他還是分的很清楚,顧老將軍等三人當初爲了把藍家趕出洛都城,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應當還威脅了樂嬪的家人,逼她承認和藍家三爺有私情,私奔未遂,拿信件做了文章之後也不是要藍家三爺死,而是拐彎抹角的要藍太傅以官職和藍家的未來保藍家三爺。
而這件事情,根據劉瑾所說,當時的先祖皇帝也清楚藍家三爺到底冤不冤枉,而是他縱容了顧老將軍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這件事情發生,一個宮中妃子而已。
皇祖父曾經告訴過他,先祖皇帝晚年太糊塗,要不是先祖奶奶的手段,當時是太子的皇祖父說不定還不能順利繼承皇位。
糊塗的先祖皇帝搭配顧老將軍這幾個人,幹出來的也就盡是糊塗事兒了,而受罪的當時可不止藍家。
小皇子聽着,擡頭看北王爺,“顧老將軍他們已經去世,再論罪其實也是無意,藍家受冤屈四十年,皇叔公看此事要如何彌補。”
“皇上聖明,藍家受此冤屈這麼多年,自然是先要還他們一個清白,藍太傅當年被貶,最終抑鬱而終,這雖說去世了,官復原職也還是要的,以慰其在天之靈,當年因爲此事,嫁與邵侯爺爲妻的邵夫人到死都蒙受牽連,身負誥命卻不得入宮,應當得以昭雪。”
“既然藍太傅和邵夫人都已經去世了,那就封藍太傅爲忠國公,邵夫人爲一品國夫人,這爵位襲三代,如今藍家家主是第幾代了。”小皇帝沉吟片刻問道。
北王爺含笑回答,“如今的藍家家主正好是藍太傅的長孫。”
“那正好,忠國公的爵位到他爲止,讓他們遷移回洛都城,賜府邸,要如何昭示,皇叔公代朕擬了這旨意。” ...
作者有話要說:涼子給自己取了個名字,黑妞o(╯□╰)o,這個夏天已經不能愉快的和太陽玩耍了,上午忙,抱歉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