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心裡有事,即便睡得很晚,第二日還是早早就醒了,跟往常一樣,任由寸心爲自己梳妝打扮。
坐在臨窗的梳妝檯前,一邊聽着寸心說着宮裡的碎事,一邊尋思着用完早膳就送青蕪出宮。
直到寸心再次呼喚她才恍然回神,“姑娘,德公公來了。”
她手忙腳亂地扶着寸心的手,出了內閣,便見到來人已經進廳,踏踏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關鳩宮立馬變得突兀的寂靜。
來人徑直走到她面前,纔不緩不慢的開口:“奴才德全,給姑娘請安。”話是這樣說,那佈滿歲月之痕的老臉卻是皮笑肉不笑,身子也站的越發的直流。
知道他方纔眯着細縫眼,已經將自己暗暗打量着一圈,良辰有些侷促,卻只能靜靜地任他打量個夠,待他悻悻收回目光,她纔開口:“公公多禮了。”
“白小姐,中午太后賜膳。”
一句話,他說的利索,良辰只覺德全的陰陽怪氣語調,也掩飾不住他口氣暗含的淡漠。
“太后?”怔了一下,她下意識重複了一遍。
從知道白家與陌易唐之間的恩怨之後,她就知道陌易唐並非真心要冊她爲妃,更何況他與陸璇璣情深意重。
“是,太后體恤白將軍勞苦功高,此番白小姐進宮,太后自當聊表心意。”德全頗爲認真地說。
既然不是權術對壘,不過仇人之女進宮,竟然驚動了太后,難道這種事還需要仔細統籌,小心佈局?
新帝是找樂子玩,太后難道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看戲麼,非得折騰出一點東西來,讓她出盡醜態,才肯放她歸去麼?
這還真有點讓人哭笑不得。
良辰笑了笑,真不愧是翻雲覆雨的廟堂,皇家最綿薄密佈的心機。
還未待她說什麼,卻聽身旁的寸心擰着眉頭開口:“德公公,我家姑娘身子骨不適,皇上特地接進宮來的。”
皇上?
良辰聽着寸心搬出新帝來當做回絕的藉口,她卻怎麼也提不起勇氣。
德全擡眼看了看寸心,擰了擰眉頭,復又極快的看向良辰。
發現她一直淡淡地盯着門外,卻又木訥地不肯回話,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太后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尤其在一些雜碎上。”
說到這,德全及時打住,又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白小姐還是早做準備的好,奴才告退。”
說完便真的退了兩步揚長而去,剩了寸心扶着她,站在這偌大的關鳩宮大殿裡。
“啊呸,什麼東西,竟然也來指手畫腳的。姑娘,莫理他說的。”
寸心這丫頭,說起話犀利但又分寸,雖比不了青蕪貼心,卻也是個討巧兒的丫頭。
寸心那麼碎口一罵,良辰咯咯笑出聲。
她這一笑,寸心懵了,只訥訥揪着不解的眼神瞅着她。
雜碎?沒錯,對於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來說,她就是瑣碎。
或許,她還應該感謝新帝接她進宮,感謝太后賜宴,更感謝德全沒有說出更難聽的話讓她更加無地自容。
良辰並不擔心,該來的總歸要來,她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
不,青蕪是她的牽掛,她要趕在午膳之前送把青蕪送出宮去,如此才能安心。
西涼宮規甚嚴,出入人員皆有內務府登記備案,待簽字畫押之後,才能發放出宮文書。良辰領着青蕪前去卻被告知,青蕪尚未到出宮時日,不可放行。
良辰腳下發軟,幸好有寸心在一旁扶着,“姑娘,青蕪這事,怕是已經驚動太后了。”
一番話說得雲淡風輕,卻暗藏玄機,良辰被她說的心裡一個咯噔,“青蕪並未對太后不敬啊?”
寸心左顧右盼,見四周沒有閒雜人等,這才小心翼翼的伏在良辰耳邊,低語,“當今聖上,並非太后親生。”
良辰的腦子嗡的一聲就亂了,“回宮再說。”
待回到關鳩宮,寸心娓娓道來,良辰這才理出脈絡。
原來是太上皇拖着病體時日不短,這兩三年朝中要事皆是太后過問定奪,可太后嫡子陌景年卻幾年前便雲遊江湖去了,至今下落不明,就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太后本想一手把持朝綱,一手派人尋找失落的嫡子回來繼承大統,奈何朝中派系不同,加之太上皇子嗣不多,爲保江山,便有人諫言擁立陌易唐爲帝。
如今雖然陌易唐登基爲帝,可太后依舊把握朝中重權,甚至許多重臣都與太后有恩蔭關係,太后早已習慣了發號施令。
朝中派系分立,在新帝一事上,有人主張太后放權,有人則上奏保權,兩種派系爭執不下的節骨眼上,太后做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放權新帝,並予以新妃,陸家之女陸璇璣德才兼備,擇日進宮。
陸家之女,名璇璣,誰都知道,那是太后嫡親侄女。
青蕪昨日對陸璇璣的那一推,不吝於颳了太后一記狠狠的耳光子。
聽到這兒,良辰的心,頓時涼了大半。
看來中午的宴會,註定是場鴻門宴了!
“姑娘……”良辰正與寸心在關鳩宮聊天,卻見青蕪垂頭進殿,“剛皇上傳口諭來了,說是午膳回關鳩宮用,讓您有個準備。”
良辰一愣,原本拉開鳥籠準備鬥鳥玩兒的手指一頓,鷓鴣趁着空檔就鑽出了鳥籠,展翅飛走,旁邊立即有小太監跟着追了出去。
良辰轉頭看向寸心,大大的眼睛裡,盡是茫
然,“早上問你時候,不是說這幾天皇上忙着東崖朝賀的事,無暇分身嗎?”
“是啊,奴婢還特地去跑去跟祿升公公套近乎,皇上的確很忙。”寸心看向她,以帕掩嘴小聲輕笑,“姑娘,皇上這是惦記你呢。”
“胡扯。”良辰不自然的一笑,卻怔怔的看着空空的鳥籠子愣起了神,作爲初掌大權的帝君,不該是凡事以國務爲重麼,怎麼好端端的回來陪她用膳?
“寸心,你再跑一趟錢坤宮,就說我今個有些不舒服,怕服侍不了皇上,還請皇上另覓佳人陪膳。千萬別把太后賜膳一事說漏了。”
“姑娘是擔心太后那邊嗎?”話剛落,寸心轉了轉眸子,又道,“姑娘何不如讓萬歲爺陪您一道過去。”
青蕪也急的打轉,“小姐,我也覺得太后此舉不善。”
“沒事。”良辰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寸心趕緊去回話。
“姑娘,奴婢在這宮裡四年了,雨露恩澤輪流轉的事情也見了不少。”看良辰揚眉,寸心識相的低下聲去。
“姑娘進宮時間不長,或許體驗不到。這後宮裡,雖說有容嬪、落嬪一干妃嬪,可以前的時候,皇上只去儲秀宮,其他妃嬪一月都指不定能不能見到皇上,而現在皇上每日來關鳩宮,這真是您莫大的福分吶。”
那些刻骨的恩怨恨意,良辰只告訴了青蕪,寸心並不知曉。
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處境,她有什麼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而他們這些人,向來朝晴暮雨,何嘗真的會顧忌她的感受?
白家跟他的恩怨,上承一代,卻可以禍及三代。她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懂得仇恨二字,也知道,是誰讓他失去了一切。
換位一想,她不也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才進的宮。等哪一日,陌易唐將她逼急了,自己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攜恨報復的他。
良辰長長嘆了一口氣,這根本就是個兩敗俱傷的殘局,進退皆無路。待到食盡鳥投林的時候,誰又是真正的贏家?
陌易唐?他是不是真的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他會不會將白家斬草除根?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手段,他絕對做得出來。
現在他沒動手的唯一理由,就是,他還沒玩夠。還沒見到白柏青跪求求饒的嘴臉,他不會罷手的。
那麼她呢?又在局中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她會有一個什麼樣的下場?
“唉……”良辰冷冷嘆氣一聲,並不轉身看向寸心,只是看着空空如也的鳥籠子,緊緊咬着嘴脣,“你要是知道他爲什麼把我弄進宮,或許就不會這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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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