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道:“晉王妃,朕的病情到底如何?朕今天請你來,就是想知道真實的病情,所以你無須顧慮,實話實說。”
楚恪寧沉吟了一會兒,福身道:“皇上,臣妾實話實說了……您的病情不太好。”
“到底是什麼病?”皇上問道。
楚恪寧道:“是肺癆。”
果然,皇上心中極度失望,雖然已經懷疑了御醫們,但卻又希望御醫們的診斷是對的,趙大夫說得是錯的。
“情況如何了。”皇上追問道。
楚恪寧猶豫了一下道:“六脈皆弦,鬱結於心已有時日,失於調理以致心氣衰竭,現在的情況是氣窒塞不順,肝氣不舒,肺氣不通,已經……皇上須有準備。”
皇上眼圈泛紅,手也微微的哆嗦起來了。
現在基本上就是肯定了。
韓耀庭有點緊張,皇上不要一生氣,牽連問罪說了實話的楚恪寧吧?他注目的看着皇上。
皇上的傷心還多過憤怒。
其實,猛地知道了病情,他怎麼會不憤怒,不委屈?直覺着老天對自己太不公平了,爲什麼要這樣的折騰自己?既然活不了多久了,爲什麼又讓自己取得皇位?!
現在自己已經成爲了天子,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可短短還不到一年,卻又要奪走自己的性命!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
憤怒異常,之前暴怒了一場,之後請晉王來,說的時候又覺憤怒,兩次的暴怒已經將他的力氣用完了,現在聽了晉王妃的話,直覺着悲涼,憤怒反倒少了。
也實在沒有力氣了,傷心至極。
跌在了大迎枕上出神了半天,過了一會兒,突然冷冷的道:“來人,傳朕的旨意。劉御醫欺瞞君上,辜負朕的信任,立斬。”
太監跪下接口諭,出去傳旨。
御醫們都在外面,自然聽不見,也沒人喊冤。
楚恪寧倒驚了,忙轉頭看韓耀庭。因爲她到現在還是不全明白,懷疑是因爲自己的診斷,才使得劉御醫失去了性命的?
韓耀庭想了想,並沒有幫着求情。主要是他並不清楚劉御醫爲什麼沒跟皇上說實話,皇上的病情,聽趙大夫的意思就很明顯,是隻能帶病延年了,身爲御醫,他不可能診斷不出來。但爲什麼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給皇上?給皇上一種錯覺,好像忙完了這段時間在休息,也是可以的,因此依然沒有及時的休養起來。
癆病是需要休養的。
要說皇上懷疑的,劉御醫可能是受了樑啓明的指示,皇上的病情只有樑啓明清楚,別的人都不知道,包括皇上自己。這也不是不可能。
正是因爲想到這個,韓耀庭纔沒有貿然求情的。
外面有些騷亂,應該是聖旨傳到了,劉御醫慘呼喊冤的聲音傳來,但因爲隔着兩道門,聽着聲音已經很小了,而且也就一會兒,就沒聲了。
韓耀庭感覺到楚恪寧看着自己,便轉頭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皇上紅着眼圈,過了半天才道:“晉王妃,朕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楚恪寧低頭,其實她料到了皇上會這樣問,一般的病人知道了自己的病情無藥可醫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想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這種話一般的大夫是不會給病人說清楚的,因爲也說不清楚,根據病情的話,可也有病人本身的一些人爲影響,如情緒、對藥物的反應、自身抵抗能力等等的。有些人身體還可以,對於疾病的治療原本是比較有把握的,但心理脆弱,知道自己得了病,一下子便垮了,那麼即便是能治療,可能也因爲這種情緒的影響而最終不治。
但是有些人,也許身體不行了,但情緒好,樂觀向上,這種情緒說不定就能使得病人延年益壽,比任何的大夫估計的時間都活的長。
這些都不是大夫能判斷準確的。
但現在詢問的是皇上,如何能不說?且她也知道,別看皇上現在似乎還撐得住,其實真的未必,也許下一刻就會突然崩潰,爆發了。
想了想,輕聲道:“皇上,您的病情臣妾診斷下來,認爲是……很嚴重,如果從現在開始好好調養,也許能撐過今年冬天……”
韓耀庭心都猛地一沉!轉頭吃驚的看着她。
他聽到了趙大夫和楚恪寧的診斷了,但也沒想到會只有這麼短的時間了。這實在太意外了。
並且馬上想到了,就連自己聽到了都如此的意外,更別說皇上了!
韓耀庭又擡頭看着皇上,謹慎起來。
皇上果然震驚莫名,盯着楚恪寧半天,吃驚的想問什麼,但又沒問出來,臉上極度的失望,過了半天,已經變成了傷心,雙手捂住了臉……
楚恪寧也看見了,看了韓耀庭一眼。
韓耀庭緊緊的盯着皇上。
但若是皇上傷心至極以致憤怒老天不公平,然後遷怒到說出來這番話的楚恪寧身上的話,現在還真的沒什麼脫身的辦法。
如果真是那樣,韓耀庭真要懊惱死了,之前那個昏君的時候,反倒是謹慎小心,一步步的全都安排了退路,對於新皇雖有一定的防備之心,但今天這樣的事情真的是沒想到。
無論如何,皇上若是遷怒楚恪寧,韓耀庭必然是要反抗。
楚恪寧看他眼神都有些變了,頓時也明白了他現在的想法。她垂着的手就摸了摸自己的裙邊,層層疊疊的裙子裡面,那個裝着辣椒水的瓶子還在,沒想到昏君死了,自己居然有可能用到的時候。不過,想想也是可笑,如果真的出現那樣的情況,一瓶辣椒水管什麼用?
氣氛就這樣緊張的凝固住了。
然而,皇上的心情其實是極度傷心,極度失望的。雖然身體其實一直在提醒他,病的嚴重,他自己也能感覺的到,但是真的被御醫給誤導了,總覺着忙過去了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皇上捂着臉雙肩微微顫抖,太監已經嚇得全都跪下了,但誰也不敢說話,就怕這時候出聲被牽連,皇上頭一個遷怒到自己身上。
大太監連公公傷心莫名,哭的滿臉淚水,眼淚不停的掉下來,但是又不敢出聲,努力的忍着,實在忍不住了,轉身用袖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晉王妃……”皇上依然捂着臉,緩緩的道。
韓耀庭看了看皇上御座後面,御座後面是個紫檀桌子,上面放着紫檀架,紫檀架上一把寶劍。
“朕的病症,你覺着該如何開方子,去開一個吧。”皇上說着放下了手,臉上確實有些淚痕,聲音微微哽咽:“死馬……”說不下去了。
“皇上。”楚恪寧忙道:“臣妾醫術尚淺,判斷的病情全都是按照臣妾自己的理解,還請皇上多找幾位太醫會診。”她沒韓耀庭想的多想得遠,因此注意力還在皇上的病上面。
“去吧。”皇上又道。
楚恪寧不安的看了韓耀庭一眼。
韓耀庭早看出來了,皇上先讓趙大夫看病開方子,現在又讓楚恪寧看病開方子,分明是要查清楚他自己的病情。於是對楚恪寧點點頭。
楚恪寧給皇上診斷的結果和趙大夫是一樣的,那麼皇上對他開的方子其實應該是已經信任了。讓楚恪寧開方子,更大的希望應該是也許能挽救一下病情。
韓耀庭心中微微的鬆了口氣。雖然剛剛皇上萬分的傷心,他卻全身戒備,但他並不愧疚,在他心目中,沒有任何事情比妻子的安危更重要。
楚恪寧以爲皇上是要吃藥了,她倒不是對自己的醫術沒信心,而是覺着皇上若按照自己開的方子抓藥吃了,若是真的病重了,自己豈不是說不清楚了。她不怕別的,就怕連累了韓耀庭。那個樑啓明瞪大眼睛盯着,就想找麻煩呢,若是以這個發難,說自己有意害皇上病重,韓耀庭如何脫身?這個念頭也是一閃而逝,楚恪寧自己心裡都嘆氣,覺着自己這樣想太冷血了,沒辦法,朝堂上面的事情想的多了,人都會變得心硬如鐵。
不過自己過來的晚,也許前面還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看見韓耀庭點頭了,楚恪寧便去寫方子。
太監領進了右次間,這邊有筆墨紙硯,她便寫了起來。
而左次間寫方子的趙大夫已經出來了,手裡拿着方子,太監接了,送了上去。皇上接了看了看,倒沒有說什麼。
等楚恪寧出來,發現趙大夫在這邊的時候,隱約的想到了點,也許皇上是爲了確定他的病情?
方子送了上去,皇上看了看,兩個方子居然相同,連劑量都相同。
皇上心裡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最不好的情況已經確定了。他心中着實的悲涼,還有種徹底的失望,呆呆的看着方子,好半天,才道:“晉王和晉王妃回去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講……”
皇上心裡這會兒也亂的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想不出來自己還能做什麼,突然知道了自己還有幾天可以活了,這種心情太痛苦了。
“皇上請保重龍體,臣(臣婦)告退。”韓耀庭和楚恪寧躬身答應,退了出來。
出門的時候聽見皇上封了趙大夫爲太醫院御醫,暫時不出宮,在乾清宮調理皇上的身體。
楚恪寧皺眉看了韓耀庭一眼,韓耀庭搖頭,拉住了她的手。
太醫們還在殿前的臺階下面跪着,即便是聽見有人出來,也不敢擡頭。所有人都嚇得瑟瑟發抖,還在等着不知道何時能出來的下一道聖旨,更不知道下一道聖旨會判了誰的死。
韓耀庭緊緊拉着楚恪寧的手,從臺階上下來,往外走了。
楚恪寧有點忍不住的扭頭看了一眼,道:“他們……”這些人只是大夫而已,皇宮裡只要有人病了,死了,這些大夫們就要跟着死一兩個,甚至全部。一身的醫術,卻就這樣沒了……
“別管了。”韓耀庭道:“今天也算看出來了,皇上雖然受打擊,但也不會濫殺無辜,這也就行了。”
楚恪寧不由得嘆了口氣道:“皇上也是挺可憐的。”頓了頓道:“怎麼就把病情拖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若是才登基的時候發現,那時候便開始調養,也許……起碼應該不會只有這點壽數。”
韓耀庭緊緊拉着她的手,開始還只是一隻手,後來乾脆雙手都握住了她的手,彷彿是怕她跑了。
楚恪寧知道,他是有些後怕的,剛剛有一瞬間,他確實掌控不住,那一瞬間也許會發生很多事情,所以他後怕。
出了宮門上了車,一路夫妻都沒說話,有些沉默,只是她伏在他懷裡,他緊緊摟着她。到了府裡,已經快戌時末了。
夫妻坐在榻上,面對面的,韓耀庭終於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你說的,皇上可能熬不過冬天,這是真的嗎?”
楚恪寧點頭:“當然是真的……如果不是怕太刺激皇上,我說了實話更加……”
韓耀庭一下子吃驚,道:“你不會覺着皇上連幾個月都撐不了了?!”
楚恪寧點頭道:“油盡燈枯……”說到這裡又搖頭嘆氣道:“其實,皇上的病情應該是很長的一段時間纔到現在的程度的,若是能早點治療……”這是她覺着最可惜的地方,任何一個大夫都會如此覺得。
說到這裡想了想,又嘆氣道:“不過應該是在外面得的病,那時候必然是沒有太好的大夫跟着。登基之後,也許,只怕那時候已經難治了……”
在外面奔波的時候得了病,卻又沒有及時的治療。想來那時候到處的躲避逃命,真的也是顧不上。癆病有不同的情況,有些傳染,有些不傳染,皇上的病應該是不傳染的,這也不用試驗了,身邊的那些人跟着那麼久都沒事,便能知道。
說到這裡蹙眉。問韓耀庭道:“相公,皇上今天殺了劉御醫,是因爲劉御醫沒跟皇上說實際的病情?我聽口諭說什麼欺瞞……是因爲不知道自己只剩下這點時間了?”
韓耀庭搖頭道:“殺劉御醫是因爲他根本就沒跟皇上說他得了什麼病。皇上並不知道得了肺癆,大約是這幾天又病了,想起來安國公說的話,便找了趙大夫進宮診脈。我進宮的時候,皇上已經知道了病情嚴重,發過一次脾氣了。”
楚恪寧恍然了,這才全都明白了過來:“皇上懷疑劉御醫是被人買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