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豫王朝,京城。
八月,城裡的桂花都開了,滿城的桂花香。
辰時末,永定侯府正門打開,門口一些穿着青布長衫的下人管家們忙碌着,鋪上了紅地毯,掛上了紅燈籠,闔府看起來花團錦簇喜氣洋洋的。
府裡今天也確實有喜事,侯府老太太今天五十大壽。
到了巳時左右就已經有車馬轎子陸續的來到了府門口,停下了從裡面出來些衣着富貴的客人,被熱情的管家們請到了府裡。
永定侯府佔據了兩條街,另一條街通往侯府側門,是內眷們走的,這會兒似乎是門口堵住了,從街頭到街尾,排了長長的一串馬車隊伍。
堵了大約的一兩刻,馬車裡面等待的人倒是還不着急,但永定侯府這邊的下人早急了。叫客人這樣等着如何能行?這些客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讓人這樣乾等着不但失禮,而且得罪人啊。
一個穿着絲綢長衫的管家從側門跑出來,挨着牆根往前走,想要選一輛馬車擡起來,空出位置其他馬車就能挪動,橫擋着的地方挪開了,路自然通了。
走着看到了一輛比較窄而且小的馬車,管家看了看車身,車身上面也沒有掛着燈籠,不知道是哪個府的,不過和周圍寬大精美的車比起來,這一輛顯然是最合適的。
管家於是走上前去道:“車裡是哪位?真是不好意思了,您這車要擡起來讓一讓,車上的貴人您請下車。”
馬車前的車伕有點不滿,道:“這麼多車爲什麼是我們的讓?車裡坐的可是晉王府的老王妃。”
管家陪着笑臉,並沒有被這頭銜嚇住,今天來的非富即貴,相比起來,這位還真的就是得罪的起……
他笑着道:“您這車停的這位置是關鍵,擡出去了這邊空下來,別的車挪動挪動就全都能走了,若是您不動,所有車都走不了,就在這裡乾耗着……您說,乾耗着總不是個事兒吧?”
車伕成天行車的,豈能看不出來?如今堵上了,這永定侯府的人需要找一輛車騰出來地方,偏就找的自家的車而已,根本不是什麼自家的車停的位置關鍵,他有點委屈的道:“我們的車前後都擋着……”
“老李。”車裡一個婦人的聲音:“算了,我們讓讓好了。”說着掀開了車簾子,一個丫鬟先出來,接着扶出來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
這婦人穿着暗紅色花紋妝花褙子,容貌竟然非常的清麗脫俗,一看就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必定是位絕世美女。
丫鬟扶着婦人下了車,這條衚衕滿滿的都是馬車,幾個下人過來還要把空車擡起來,她們只能站在了對面陽光直曬的地方。
因爲動靜不小,已經有好些馬車上的內眷貴人們掀開車簾子看,一看到那邊站着的老王妃,有些就面露驚訝小聲議論。
畢竟所有女眷都在馬車上,只有老王妃站在下面,實在也是有些顯眼。站在老王妃身邊的丫鬟也是一臉的委屈。
不過老王妃氣質端莊寧靜,站在那邊即便是顯得落單可憐,但是高雅的氣質,淡然的神情,還有眉梢眼角帶出來的一縷威嚴,卻叫她一點不輸氣場。
前後馬車上那些偷看的女眷們有些議論的聲音飄了過來:“那就是晉王老王妃?”
“是啊,晉王在皇親宗親中也是血脈最近的,想不到現在……”聲音愈發的小了:“落得被下人欺負……”
女眷們的竊竊私語也有傳到老王妃耳中的,不過老王妃依然是老成持重,好像沒聽見一樣。
那管家帶着幾個小廝下人擡馬車,先要將馬匹繮繩鬆開,然後幾個人把車擡起來擡出這條衚衕,所以幾個人張羅吆喝,忙活了半天,纔將馬匹牽走而已。
老王妃依然安靜的站着等,丫鬟都有點曬的受不了,拿出來手絹張開了擋在老王妃頭頂,以期能遮擋太陽。不過現在正是盛夏,這會兒太陽已經很大了,薄薄的手絹哪裡擋得住兇猛的陽光。
前後馬車上的女眷依然在小聲議論。
“這是折辱……”有人輕聲道。
老王妃聽見了,依然是面不改色,不過被太陽這樣暴曬着,頭卻越來越暈,頭上汗珠冒了一層出來。
後面離得不遠的車上,一個有些北方口音的女子道:“母親,前面怎麼站了一個婦人?孤零零的也是可憐。”聲音清脆悅耳,明顯是要叫老王妃聽見。
“別管了,什麼人也不關咱們的事。”一個口音相同的婦人冷冷的聲音。
聽見這個人的聲音,老王妃的臉色終於有點變了。
“明顯是羞辱,要是我轉身早走了,還賀什麼壽!”那北方姑娘的聲音充滿了嘲弄,但凡聽到的人都能聽得出來,這說話的人明顯的在揶揄老王妃。
老王妃眉頭蹙了起來,感覺頭暈的厲害,心跳的很急,心口有點疼。
“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剛剛那婦人又冷冷的來了一句。
老王妃的頭愈發暈了起來,渾身都有種虛脫的感覺,終於撐不住慢慢的倒了下去。
車上的內眷有看見了的,忍不住小聲驚呼,老王妃身邊的丫鬟已經驚叫伸手忙扶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老王妃,老王妃!”丫鬟驚慌的哭叫,下意識的擡頭想要找人求助,但是對面馬車原本掀着車簾子看熱鬧的人這會兒全都將車簾子放了下去,好像生怕被求助到頭上一般。
正在丫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從前面的一輛車上下來了一位穿着碧色緙絲繡蝶紋長裙的年輕姑娘,走過來沉聲道:“把老王妃扶到我的車上。”
她的丫鬟和老王妃的丫鬟一起將老王妃扶到了前面的車裡。
楚恪寧擡眼將排成排的車輛掃了一眼,便已經知道剛剛發出嘲諷語氣的那北方婦人和姑娘坐的車是哪一輛了。那是在她馬車後面不遠的一輛翠蓋珠纓的華車,車身精緻華美,車前的杆上掛着一串大紅燈籠,燈籠上面寫着‘榮國公府’四個字。
榮國公府,可不就是跟晉王府有仇!
老王妃被扶上了她的馬車,楚恪寧也跟着上去了。
冷漠觀看的那些車裡的內眷,有些認識她,驚訝的低聲道:“咦,那不是永定侯府的長房大小姐?”
剛剛楚恪寧的馬車也在前面堵着。
她這個永定侯府的長房大小姐,在祖母過壽的這一天卻出去了,也是不得已。她的繼母永定侯府大太太偏偏在今早上想起來,曾經在大華寺求了一支籤的,那解籤的日子都是預定好的,就是今天。
今天老太太壽辰,身爲內宅主持中饋的大太太自然是不能出門的,那麼叫自己的大女兒去給自己跑一趟腿兒,也是理所應當的。
楚恪寧不得不出門,但是她也能料想到,早上府裡所有人給祖母磕頭賀壽的時候,祖母會發現自己這個大孫女不在,而繼母這個時候也絕對的‘想不起來’自己是做什麼去了。
而原本外間已經在傳自己這個長房嫡女因爲生母過世,教養和規矩上已經是差了大家閨秀一大截子了。今天就正好在京城這些侯爵貴胄夫人們面前,把這個傳言給證實了。
繼母手段纔是高,殺人都不用刀!
楚恪寧坐在馬車上正急的嗓子眼冒火,排隊等着進府,就聽見後面有些嘈雜的聲音,發生的一切,她也看的清清楚楚。
大家爲什麼那麼對待晉王老王妃,她自然知道,已經過世的老晉王身上有着‘謀反’的罪名,老王妃和剛剛繼承了晉王爵位的年輕王爺,如今在京城相當於是質子的地位。
京城貴胄們遠遠的躲着老王妃,甚至奚落她,嘲弄她,也是有的。
楚恪寧不管別人是怎麼看待老王妃的,她身爲一個醫生,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一個病人在自己面前病發而不管的。所以下車將老王妃扶到了自己的車上。
很明顯,老王妃病發,是和眼前這種強制壓抑自己憤怒、悲滿的心情有關係。不錯,老王妃看起來面色自然平靜,心平氣和,但是楚恪寧知道,她的心裡可不會和表面一般這樣的平靜,再加上站在那裡暴曬,顯然身體受不了。
還不知道是什麼病情,就不宜移動的過多,楚恪寧叫人扶上了車馬上平放好,先將車窗打開了通風,將老王妃領口的口子解開,便伸手給老王妃診脈。
脈象略沉,微微澀,楚恪寧皺眉,凝神診了半天,這才鬆開了手,拿出來自己的扇子,命丫鬟給老王妃扇着風。從自己車裡的八寶盒中拿出來一個青布卷兒,打開了,裡面是一排整整齊齊,銀光錚亮的銀針。
楚恪寧小心的將銀針捻進了大椎、曲池、合谷、內關等幾個穴位,擡眼觀察老王妃的臉色。
近一點,就能看得出來,老王妃的臉色很不好,倦怠之色明顯,是用很清新自然的茉莉淡妝將眼睛周圍的青色,還有眉間一點不太明顯的皺紋痕給掩蓋住了。
鍼灸着,楚恪寧伸手繼續仔細的診脈,問那個丫鬟道:“老王妃平常會感覺到不舒服嗎?沒有找大夫看過嗎?”
丫鬟想了想,道:“似乎沒有說過哪裡疼……也沒有,沒有找大夫,倒是經常覺着暈……也不叫說,只說並不嚴重……”也許是有什麼苦衷,丫鬟說的也是磕磕巴巴的。
楚恪寧微微的蹙眉,老王妃應該是有種輕度的貧血症,血氣不足,雖然這也是後宅婦人常得的一種病症,但是卻不能不治療,不治的話,再往後發展會慢慢引起心臟病等等更嚴重的疾病。
而這會兒暈過去,倒大部分是因爲曬得,有些輕微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