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周坐在凳子上,拿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根。
深深地吸一口,慢慢的吐出煙,透過煙霧,路承周不緊不慢地打量着這位攤主。
二十多歲,不超過三十歲,下餃子的運作有些生硬,不像是經常出來擺攤的。
“小老闆是第一次出攤吧?”路承周等餃子上來後,笑吟吟的問。
“以前在別處擺過。”
“結婚了沒有?”路承周又問。
“還沒呢?”
“家裡有幾口人啊?”路承周緊跟着又問。
“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以後還請警官多關照。”
路承周沒有再問,突然出現的攤位,原本就不正常。
而這位小老闆的回答,更是不正常。
一個沒結婚的年輕人,上無父母,下無妻兒,恐怕不會幹這樣的事。
能幹這種的事,都是因爲生活所迫,要養家餬口的。
還有老闆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瞥向自己。
都說明了,這個人另有目的。
他住的這一段,晚上行人並不多,在這裡擺攤,應該不是來賺錢的。
路承周估計,明天早上,這裡會多一家另外的攤子。
路承周突然想到,自己家門口,都多了陌生人,憲兵分隊那邊,肯定更多。
到家後,路承周原本要換下警服,再暗中去趟憲兵分隊。
但他只在家裡洗了把臉,穿着警服,又把自行車從前門搬了出來。
路承周注意到,自己出門的時候,對面那位餃子攤老闆,至少看了自己三回。
騎着自行車,繞着康伯南道22號轉了一圈,發現附近確實有行蹤可疑之陌生人出現。
路承周到街上,攔下兩名巡捕,讓他們晚上,特別注意康伯南道22號的安全。
路承周將自行車放到憲兵分隊門口,他轉身看了一眼周圍,整了整衣服,敲開了憲兵分隊的門。
“你怎麼穿着警服就來了?”中山良一看到路承週一身警服,詫異的說。
“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晚上特意來看看,算公事。”路承周解釋着說。
剛纔他看了,前後都有不少人。
這些人,有些一看就是普通老百姓,他們只是出於好奇。
或是白天沒時間來抗議,晚上想來看看熱鬧。
其實,康伯南道22號外面,除了那塊髒了的招牌外,沒有任何動靜。
其他憲兵分隊,還安排了一名憲兵站崗,這裡大門緊閉,看不到院子裡的情況。
加上憲兵分隊的人有槍,老百姓還真不敢靠近。
“我們有人有槍,外面還是你的手下,他們還敢進來鬧事不成?”中山良一冷笑着說。
“隊長,下午我碰到一個叫白恩的英國人,他說是這裡的房東,還揚言讓我們搬走,不知談妥了沒有?”路承周突然想起白恩。
“已經解決了。”中山良一不以爲意的說。
路承週一愣,已經解決了?
看白恩當時的態度,不把憲兵分隊趕出去,是不會罷休的。
“那就好,我還以爲很麻煩呢。”路承周笑了笑。
“明天上午,門口會有一張告示,你記得派人守一下,至少要到下午,你的人才能撤。”中山良一突然說。
“什麼告示?”路承周驚訝的說。
“明天看到不就知道了麼?你身着警服,免得外面的人注意,還是先回去吧。”中山良一提醒着說。
路承周出門後,再次叮囑巡捕,明天這裡,隨時都要有人。
不管中山良一有什麼告示,表面上,路承周還是要服從的。
想要打入日本特務機關,必然要做一些別人不能理解的事情。
就算被人當成漢奸,日本人的走狗,還得理直氣壯。
離開之前,路承周去了趟情報室,作爲情報室主任,他白天沒時間,晚上還是要行使一下權力和義務。
但是,情報室竟然沒人。
路承周聽到隔壁有聲音,過去一看,原來是翻譯唐殿武和洪寶堂。
“主任。”唐殿武二十多歲,在日本留過學,抗戰前就爲日本人服務。
“今天的情報彙總做好了沒有?”路承周問。
正因爲唐殿武爲日本服務了幾年,此次纔派他來憲兵分隊。
“還沒有,中山隊長有令,讓我給洪先生翻譯一個東西。”唐殿武解釋着說。
“哦。”路承周瞥了一眼,他們身前確實有一份材料。
“路主任,實在不好意思,因爲啓示要寫一份日文版的,只能辛苦唐翻譯了。”洪寶堂笑着說。
“中山隊長的命令要堅決執行,你們先忙。”路承周沒有再進去,隨手關上了門。
路承周突然發現,自己對洪寶堂沒有足夠的重視。
不出意料的話,唐殿武要翻譯的,就是明天要張貼啓示了。
這位前《益世報》的經理,竟然要給中山良一出啓示,說明了什麼?
洪寶堂很得中山良一信任,同時,洪寶堂也很能出餿主意。
這讓路承周很是擔憂,洪寶堂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漢奸,他的能力越強,破壞性就越大。
路承周第二天,特意起了個大早。
昨天晚上,路承周在巡捕房關了一夜,他心裡其實很是不忍。
昨天晚上,路承周就想來一趟,把他給放了。
路承周出門時發現,還有人比他起的更早。
在他對面,又多了個修鞋的攤位。
路承周暗暗皺了皺眉頭,昨天晚上,他已經給劉有軍傳了情報,爲何今天還派人來監視自己呢?
抗戰之前,**與軍統,鬥得你死我活。
可國共再次合作,不管軍統對**如何堤防,路承周得到的命令,是全力配合軍統抗日,努力達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路承周希望,何賀能把精力,放到真正的日本特務身上。
白天一個鞋匠,晚上一個餃子攤,不管浪費經費,至少佔用了兩個人吧。
路承周到巡捕房的時候,程瑞恩雙手抓着鐵欄柵在站着睡覺。
“喲,站着也能睡,我還真是佩服你。”路承周手裡拿着四個包子,這是他給程瑞恩在路上買的早餐。
“哼。”程瑞恩睜開眼睛,斜睨了路承週一眼,將臉換了一邊,換了個姿勢。
此時的程瑞恩,全身痠痛,站了一夜,坐不坐,躺不能躺,昨天晚上,在心裡大罵了路承周整整一夜。
可是,他的性格決定,絕對不可能認輸。
哪怕路承周將他吊起來毒打,也絕不會向路承周道歉。
在他看來,路承周就是真正的漢奸。
對這樣的漢奸,要堅決予以制裁。
“咔嚓。”
路承周拿出鑰匙,鬆開了程瑞恩。
收回雙手,程瑞恩感覺從來沒有過的舒服,他後退一步,但站了一夜,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沒有站穩,一個趔趄坐到了地上。
“路承周,過來一下。”
路承周正要說話,聽到劉立峰的聲音。
他連忙小跑着過去:“處座,有何吩咐?”
“這是誰?”劉立峰低聲問。
“昨天在康伯南道鬧事的一個南開大學學生。”路承周說。
“人家不就是抗議了一下嘛,關一晚就算了。”劉立峰皺起眉頭,說。
“是。”路承周本來就要放人了,劉立峰這麼一說,他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走吧。”路承周打開門,將程瑞恩放了出來。
“你給我記住了,漢奸!”程瑞恩伸手將路承周遞過來的包子打落在地,揉着手腕,準備走。
“簽字。”路承周喊道。
他暗暗搖了搖頭,程瑞恩還在意氣用事,看來昨天晚上是白關了。
康伯南道22號門口,確實貼了張告示,還用日文和中文各寫了一遍。
顯然,這出自洪寶堂的手筆。
前面解釋日軍“合理”侵佔海沽,就不用說了。
關鍵信息其實只有一個:舉報有獎。
只要向憲兵分隊舉報反日分子者線索者,一經確定,每次二百元聯銀券。
如能協助抓捕反日分子,一次五百元聯銀券,並且對市區之親人、財產加以保護。
同時,憲兵分隊會對提供線索者之身份,嚴加保密。
這麼高的獎勵,連路承周看了也有些心動。
其實,這種告密,無論是警察局,還是以前的公安局,一直都存在。
只是,沒有用告示公開,價格也沒有這麼高罷了。
憲兵分隊在英租界的工作,一直沒有大的進展,洪寶堂給他出了這樣的主意,中山良一當然願意一試。
“巡座,日本人真他媽有錢。”王斯廣也一直注意着康伯南道22號的情況,見到路承周出現,馬上走了過來。
“再有錢,這種錢也不能賺。”路承周沉吟着說。
“巡座說得有理。”王斯廣忙不迭的說。
“今天,要特別注意有人來鬧事。裡面的日本人,想幹什麼,我們沒辦法。但是,不能讓中國人吃虧。在上面罵幾句,過過嘴癮就行了。要是衝進去,有人死傷,那就是我們的責任了。”路承周提醒着說。
“看到沒有,路承周公然爲日本人充當打手了。”何賀還坐在昨天的那間包廂,只不過,今天他帶了望遠鏡,能清楚的看到路承周的一舉一動。
“要不要除掉他?”對面的孔井存說,他就是早上那個鞋匠,路承週上班後,他就可以收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