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是灰茫茫的一片,被炮彈轟炸的倫敦火光沖天,整個倫敦的色調都是蒼涼的紅與黑。
已經接近傍晚,可希特勒的狂歡才方開始。倫敦就好像一個舞臺,無助地任他們在上邊比試炸彈的種類與式。
這纔是麻瓜之間真正的戰爭。縱然是巫師,在這轟鳴而過、投下巨大死亡陰影的飛機下也渺小得可怕。躲避着炮彈一路踏來,同類的斷臂殘肢從瓦礫之中伸展出來,觸目驚心。牆垣垂危,磚石跌落,缺口慘叫,彈洞涔涔流血,原本蒼鬱的古樹也失了節氣,傾斜抖瑟,極力躲避炮火災難。
哈利已經記不清這是他多少次從地上爬起來了。思緒已經恍惚得連方向都分辨不清,如同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執拗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命盤不滿地嘖聲。的確,它無法扼殺哈利的存在,可歷史賦予它的力量允許他最大程度懲罰想要違背歷史的時空旅行者。命盤心神一動。
只要不死,就好了。
“哈利……”一個腦袋擱上了哈利的頸窩,在哈利嗡嗡作響的耳廓邊輕聲呢喃,就像毛皮柔軟的幼獸一般,“你……不會放棄我吧……”
縱然說得多麼深明大義,只有湯姆自己知道,他爲這個答案有多麼惶惶不安。與其提心吊膽、小心翼翼,斯萊特林更傾向於主動出擊。
於是,他把自己至於弱小者的地位,僞裝得讓人憐惜。他說:你不會放棄我吧?
僞裝的弱小者的眸色陰暗,陰鬱的目光卻與軟糯的語氣截然不同,雨霧在他眸底已被壓縮成冰雪。他將頭擱在青年裸露的頸側,感受青年紊亂的脈搏。
他的牙齦已經忍不住得開始發癢。
哈利的耳邊如同鼓聲轟鳴,嗡嗡的鳴聲讓孩子的話格外模糊。
——他……在說什麼?
哈利艱難的眨眼,被汗水和灰塵粘連的眼皮要靠着極大的毅力才能剝開。
若不是時空規則的保護,恐怕他現在已經死了吧?
哈利遲鈍得反應,卻能隱約感受到孩子的情緒。
他在害怕?
哈利覺得手臂如同石膏一樣沉重僵硬,沒有多餘力氣的他只是偏了偏腦袋,下巴在孩子不再柔順的黑髮上蹭了蹭,用動作代替語言。
——別怕。
湯姆收緊了環在哈利脖子上的手臂,來自青年微弱的體溫讓他絲毫不想放手。
小少年將頭埋得更深,貪婪地吸氣,從煙火的硝煙味中抽剝出那人的味道。
——你承認了,你不會放棄我……
湯姆將臉埋在哈利頸邊,掩蓋住從脣角揚起的微笑,以及露出的獠牙。
斯萊特林獲取承諾的方法向來這樣,半強迫的、單方面的、固執的又可悲的。
也許僅僅只走了不到二十分鐘,可時間都彷彿滯留了,秒針似乎跛了一腳,將痛苦與死亡無限延長。
哈利不敢讓湯姆從他庇護中探出一根手指。炮彈的襲擊密集得似乎想要用火藥鋪滿倫敦,若不是時間規則的硬性保護,恐怕救世主已經連渣都不剩了。
哈利緊了緊抱着湯姆的手臂,十一歲孩子的重量對身強力壯的青年來說,實在不算什麼,可在槍林彈雨之下,卻是生命的負重。
命盤終於看夠了貓逗老鼠般不輕不重的戲弄,它興奮地顫了顫,笑而不語。
倫敦上空的轟炸機突然壓低了身型,機翼底下圓形的炮筒猛然被點亮。轟炸完了大型的建築之後,他們換上了更小巧更密集也更快的槍彈,瞄準了更細更小的目標。
哈利看着鋪天蓋地的子彈,竟然還能恍惚想起小時候站得遠遠地、巴望達利玩遊戲的情景,遊戲裡達利操縱的飛船也是這樣,突突突地射擊,放出子彈和射線。
手臂已經麻木,肋骨定着內臟的痛感也已因爲習慣而消退,連皮膚都失去了對觸覺的感知,只有冰涼的金屬陷進肉裡,才能激起一分寒戰。如果不是明白他不可能死亡,哈利都懷疑自己已經死亡。
哈利終於開始覺得情況不大妙。他早就這樣覺得,可他太信任赫敏的推斷了。
——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籌碼。
若是赫敏的推論錯了,若是命盤根本一點也不在乎……
哈利想開口,可涌上喉嚨的血液根本不給他發聲的機會——一顆子彈乾脆地打入肺部。
哈利腳一軟,膝蓋就着滿地的玻璃碎渣跪了下去——更多的子彈打入了他的四肢。
“哈利!”
哈利喘着氣,喉嚨因爲外溢的血液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他將額頭抵在地上,瘦弱的脊背弓起,衣服上勾勒出淺淺的脊樑形狀。在膝蓋、脊背和額頭間撐起一個足夠容納十一二歲少年的的地方。
湯姆愣愣地感受壓在他身上的重量,耳邊是轟鳴而過的子彈,眼前是被硝煙矇蔽了的天空,鼻尖嗅到的是血液的腥味。
這是少年第一次不爲鮮血而歡欣鼓舞,這是湯姆第一次開始畏懼死神的到來,這是他第一次,爲感受到生命的呼吸而狂喜。
“哈利!哈利!”年少的魔王急切地高呼着他的名字,掙扎着要從禁錮中站起身來。
“別動……”那人說話的聲音可怕,帶着血液從喉嚨滾過的呼嚕生,吭哧吭哧,“別出去……我不會死,呆在我身下……”
哈利將全身的重量都託付給貼着土地的、額頭的那一塊皮膚,眼前的畫面已經開始扭曲,灰與紅的戰場旋轉着,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調,光怪陸離。羅恩出現了,定睛一看又是赫敏的臉型。又一陣搖晃,赫敏又變成了雙胞胎……
這種狀態,有一個很好的名詞,叫瀕死。
恍惚中,有一隻獸爪一般的小手,死死地環着他的脖子,腦袋蹭在他耳邊,聲音如同從天際傳來:“……你承認過!你不會放棄我的!”
湯姆?
哈利扯起嘴角,在恍惚中露出一個微笑,闔上了眼睛。
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膨脹,脹得滿口滿鼻都是。他熟悉哈利,卻從未看透過哈利。
他永遠都不能猜透哈利的目的。明明上一秒還能殘忍地袖手旁觀,可下一秒就能不顧一切地獻出生命。這讓年少的斯萊特林感受到了一種被欺騙戲弄的憤怒。
可那種憤怒無處發泄。眼前的他連呼吸都開始減弱,脖頸大動脈的跳動也微不可查,哈利的靈魂就在他眼前,一點一點地失去光澤。
“哈利,別閉上眼!”湯姆憤怒地衝着他大喊,用眸底散射出的憤怒掩蓋來自靈魂的惶恐,“看着我啊!”
聰穎早熟睿智如他,也在這一刻慌了手腳。
麻瓜!一切都是麻瓜!是他們的錯,他們要是都死掉就好了!
斯萊特林後裔偏激地將仇恨的目光對準了麻瓜。對力量的渴望再次達到了一個高峰。只要他有力量,他和哈利就不會狼狽到如此地步,只要他有力量,麻瓜,就只是螻蟻一樣的存在!
“我不會死……呆在我身下……”那個人這樣說,已經僵硬麻木得如同石膏的手臂仍然死死得箍住他。孩子赤紅着眼睛,伸手一觸就是一片溫熱的溼意。
湯姆伸手環上哈利的脖頸,將欲泣的表情埋在青年微弱的脈搏裡,就像幼狼眷戀母狼的皮毛。他壓低了聲音喃喃,聲線沙啞,暴戾地威脅:“你承認了的!你不會放棄我!”
等了許久,那人再也沒有回答。
耳邊連呼吸聲都沒有了。少年愣愣地抱着青年,感受着被空氣奪去溫度的軀體。
湯姆終於放任眼角涌出的赤紅了。他狠狠咬住嘴邊的皮膚。人最脆弱的部位的肌膚連毛孔都小的看不見,細膩又柔軟,一如他在陽光下溫柔地微笑。
哈利,哈利,哈利,哈利,哈利……
他瘋狂地吼叫着這個名字,聲音滾出喉嚨又被緊咬的牙關擋回,硬生生地吞嚥下去。
他撕咬着他頸邊的皮膚。還殘留着溫度的皮膚能迅速做出非條件反射,通紅一片。
孩子,是的,他現在也只是個孩子。失去了理智只殘留下本能的孩子就好像幼獸,不會哭泣,只會從喉嚨滾出最讓人窒息的嗚咽。
再沒有子彈襲中他們。他們周圍就好像孫悟空在地上畫的一個圈,刀槍不入。
也許是命盤把握好了尺度,又或許是對……死者的尊重?
時間就如同一個圓環,現在與過去相連也相對。
2001年1月。已經被食死徒佔據的魔法部。
面容英俊的魔王突然從他的王位上站起來,虹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鮮豔,紅得彷彿鮮血流淌。
他緩緩擡手,按在左胸前,感受胸膛裡逐漸恢復的強勁心跳,煩躁不安。
剛剛那種心臟停跳的窒息感,那種內裡被掏空的空洞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