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裡到處都是人,聞瑩愫挑了一條少人的路走。
前方是花園,穿過花園是西院,西院再過個石橋便到了南園,那邊有一小樹林。聞瑩愫便往那裡去。
雖然今天沒有下雪了,可地上的雪纔剛開始消融,所以地上又溼又滑。
聞瑩愫提着裙襬小心翼翼地走着,與此同時,她方纔極力抑制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是因爲他人的幸福觸動了她的神經麼?還是因爲她那預言家般的頭腦裡出現的直覺?
也許都有。
她從小就是個既堅強又敏感的人,所以她很容易掉眼淚。
走到石橋上時迎面吹來了一陣冷風,吹得她渾身抖了一下,她忙夾緊外套繼續往前走。過了石橋便是南園了,這裡分佈着幾個小院落,裡面大多是堆放傢俱、食物和藥材類的,也有一間擺放的是一些有了一定年頭的古籍,不過那間房子的房門是鎖着的。
在南園的東北邊便是一片小樹林了。
樹林裡面有一座三層高的觀景樓,往日裡太子常到那上面去看夕陽,太子妃有時也到那裡去看風景。
聞瑩愫穿過那幾個小院落,直接朝觀景樓走去。
果然這邊沒有人。
聞瑩愫徑直上了觀景樓的第三層。
從樓頂往遠處看,但見京城的屋頂、樹木和路上全是白雪。風呼啦啦地颳着,那些枯枝上的雪花便紛紛墜落,有如千樹萬樹梨花落。
聞瑩愫低低吟道:“句芒宮樹已先開,珠蕊瓊花鬥剪裁。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時來。”1
風夾着雪花吹落在聞瑩愫的頭上、臉上和身上,聞瑩愫伸手來接,很快手掌上便停住了幾朵小小的雪花。
“已通消息變垂楊,又忍須臾困海棠。雪意疏時風自惡,雲根好處日爭光。威嚴冷到漢三輔,豔冶春歸唐六郎。四者欲並從古少,便將酒樽問羣芳。”2聞瑩愫又低聲吟道。
從她現在站着的位置可以隱約看得見東宮前院的熱鬧景象。
不過此時那熱鬧就好像與她無關一樣。
聞瑩愫在木凳上坐下,第一次發覺只要她的假身份一日沒有去掉的話便依然會是個不被皇家人所認可之人。同時,她也深深地認識到這假身份的危險。
一個人活在這世界上,小謊可以交給時間去撫平,可這種涉及到出身的大慌就不是那麼容易抹掉了,正因爲它大,所以聞瑩愫總擔心會有被人識破的一天。
雖然太子趙聿樑已經千方百計地替她保密了,可她還是莫名地擔憂。
假如她嫁的是一個普通人,自然不用爲一個假身份而擔憂,可她嫁的是太子,即便太子不介意但不代表皇上、皇后以及太子的兄弟姐妹們不介意,還有,從法律上來講這也是需要受大懲罰甚至是殺頭的行爲。
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聞瑩愫是個老實人,這事給她的心理壓力很大。
等父母被殺案查明之後自己有沒有可能就這事向皇上和皇后招供認罪?假如她真的這麼做的話他們將會怎麼處置她?抑或是她在嫁給太子之前就事先跟皇上和皇后坦白此事?
可是若她在與太子成親前坦誠這事的話恐怕皇上根本就不會允許她嫁給太子了。
那麼是不是要在成親後找個時機跟他們坦誠呢?
但是一想到她可能會受到的懲罰時她又有些退縮了。
現在,於她來說,嫁給太子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可她的假身份又成了埋藏在這幸福之中的一顆炸彈,不曉得哪時就爆炸了。
假如真有爆炸的那一天,那麼她和太子都免不得要受傷害。
她寧願一切罪過都由她來承擔,她不希望太子因這事而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可她也隱約覺得她恐怕是免不了要拖累到他的了。
她和太子都已用情很深,即便半年前也已經無法若無其事地抽身而退了。
那麼,就這樣吧,就這樣一起跳進這愛的漩渦去吧,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聞瑩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從她的背後將她深攬入懷,隨即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對她說:“你怎麼一個人走到這裡來了?心情不好嗎?”
聞瑩愫的眼淚頓時像斷線的珍珠般直往下掉。
她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說:“我想來這裡看看風景。”
太子走到她的跟前賴,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問:“真的只是想來這裡看看風景?”
他邊說邊用手輕撫着她的頭,動作溫柔極了,眼神也溫柔極了。
“是。”聞瑩愫忙避開他的目光道。
“你不開心,我看出來了,是爲了什麼事?”太子湊近她問。
“我……很擔心我嫁給你之後會連累了你。”聞瑩愫痛苦地說。
太子立即將她緊緊地抱住,用極其認真嚴肅的口吻道:“我已經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不在乎,你別想太多了。”
聞瑩愫的眼淚依然不停,低聲道:“你是未來的國君,假如我的事被人揭露的話於你是大不利的,陛下和皇后娘娘想必也不會容我。”
“我會用盡一切方法來掩蓋這個事的,請你相信我。”
“那我就變成了你的拖累了。”
太子颳了刮她的鼻子,無限憐惜地道:“相愛的兩個人就應該共同面對所有的風雨,怎能說誰是誰的拖累?你快別胡思亂想下去了。”
聞瑩愫哭着點了點頭,將頭埋在他的手臂下。
太子便順勢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吻着她說:“從今往後,你失落的親情、憧憬的愛情我全都給你。”
聞瑩愫含淚點頭,雙手更緊了抱住了他的腰。
備註1出自唐代詩人王初的《早春詠雪》,備註2出自南宋大臣曹彥約的《春雪初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