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破廟前,楊寶藍與老獵戶相對而立,老獵戶神色淒涼,滄桑盡染。緩緩開口道:“我之所以苟活到現在來找你,是爲了小姐。”楊寶藍聽見他對洛紅纓改了稱呼,有些意外。
他將多年流落在外的往事一一道來。原來自幼年起,洛紅纓爲修煉絕世武功,就試用各種藥物。有了這些藥物的催生和幫助,外加勤奮練習,她的武功以超出常人數倍的速度增長,劍法練得出神入化。可是漸漸地,她開始感覺不到冷暖,她沒有感覺,沒有情感。只憑意志做判斷。
難怪洛紅纓一直都是一臉淡漠的表情。沒有喜悅沒有悲傷。老獵戶嘆口氣,“你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喚醒過她感情的人。短暫地,她感受過喜悅和悲傷。”
楊寶藍聽罷,淚流滿面。她咬着牙,聲音顫抖,“是你,是你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欺騙她,更欺騙你自己。是你將一切加註在她的身上。讓她活的如此孤獨。我曾一直責怪她失約,怪她野心太大,我曾以爲她生來就是來這個世界上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的。卻從來沒想過她是生活如此悽慘。”
人人垂涎的奇花異草百雀芝蘭,最終被證實不過是一個騙局。一個心懷仇恨之人處心積慮用十幾年的時間編造出一個爲復仇而生的謊言。
花與劍、愛與恨,不過都是人們一時的貪念罷了。
老獵戶羞愧難當,半晌不語。忽然道:“沒錯,是我,都是我的錯。我一直都愛慕着洛姬,卻失手將她害死。可我卻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因爲對於我來說太過殘酷。從此我便失了心性。還害了小姐。我真是無顏去面對九泉下的洛姬啊。”
老獵戶飽經風霜的臉上淚水縱橫。楊寶藍看見他那樣哀傷的神色,忽然覺得他更加的可悲可憐。她擡手擦了擦眼淚,“我也要謝謝你救了我,雖然我一直跟你作對,其實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你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還那樣年輕,我們都該好好活着。”她說完,綻一個微笑。
老獵戶仍然只是嘆氣,“小姐她不會原諒我的。”眼眸忽然一亮,“對了,雷驚天的侍從正集結江湖中人,欲***報仇。我猜小姐爲練上上乘的武功,很可能已經走火入魔。這個時候絕不能有人去打擾她。否則會有性命危險。”
楊寶藍聽了頓時緊張起來,“侍從?你是說莫永飛嗎?他想找紅櫻姐姐報仇?”
“沒錯,他一向對雷驚天忠心不二,豈會就此罷休。我氣數已盡,無力再管江湖之事,就由你來了結這段恩怨吧。”
楊寶藍原本以爲恩怨早已了結,不想仇恨這東西竟會在人的心裡生根、發芽。雷家的毀滅對於莫永飛,那個桀驁不馴的男子該是怎樣的痛苦和煎熬。她能想象他仇恨的眼神,憤怒的表情。她該怎樣去化解這段恩怨呢?楊寶藍心裡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晴好的天氣突然颳起一陣龍捲風,風過後,再回頭,老獵戶已不見了蹤影。空氣中飄蕩着一股藥草的香味,若有若無。楊寶藍想,這大概是老獵戶留給這世界最後的一縷回憶。
楊寶藍回到家裡時,見家人個個神情焦慮。她的孃親第一個跑過來數落她,“你這孩子又跑去哪裡了?我以爲你又被人拐走了。”
楊寶藍有些疑惑,“什麼叫被人拐走了?”
楊寶藍的娘也不答話,閃進裡屋獨自抹起眼淚來。楊寶藍的爹也搖搖頭走開了。
夥計小林子悄悄告訴她,“都是那些嚼舌根子的,對你失蹤之事說什麼的都有,說你被人拐到妓院去了,說你被男人遺棄了才跑回家裡來的。你別聽他們胡說八道。”
街坊鄰里的流言蜚語楊寶藍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沒想到話說出來這樣刺耳難聽。
她的耳朵一下灼熱起來,“是嗎,他們是這樣說的嗎?”
小林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因爲你什麼都不肯說,他們只好猜測。老爺跟夫人託喜鵲快快給你尋個人家,好堵住那些人的嘴呢。”
原來自己重新回來給家人造成了如此大的困擾,楊寶藍從心底嘆氣。早知這樣還不如同洛紅纓在一起,花劍爲伴,快意江湖。
想歸想,願歸願。楊寶藍已經預感到,她或許不會在同洛紅纓見面。至少現在不能。眼下,她要想辦法去說服莫永飛,給這段恩怨畫上一個句號。
城西的肥鵝客棧是一家裝修並不華麗的普通客棧。生意卻出奇的好。來自四面八方三教九流之人都喜歡在這裡落腳。漸漸地,此地幾乎成了渭城的消息中轉站。在這裡,客人們總能打探到想獲得的情報消息。
楊寶藍上了二樓,步子輕緩地向裡間走去。她心裡有些緊張,手心冒出汗來。她用力攥了攥拳頭。
擡手輕輕敲了敲門,屋內傳來警惕的問話聲:“是誰?”
楊寶藍答:“是我,莫公子,我是楊寶藍。”
門吱的一下打開了,莫永飛一臉驚訝地站在那。
“楊…楊寶藍,怎麼來了。”
楊寶藍故作鎮定,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莫公子。”
兩人寒暄了一番,楊寶藍說明來意,她言辭懇切地想要他放手,“放棄吧,莫公子,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莫永飛只是安靜地聽着,一語不發。從前長相干乾淨淨的臉有些暗灰和消瘦,眼窩深陷。從前的華裘美服換成了粗布麻衣,上面刻滿風刀霜劍的虐痕。只有眼睛熠熠閃亮。看不出頹廢和失意。
楊寶藍喋喋不休說了半天,莫永飛卻沒什麼反應。她眉頭輕皺,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莫永飛的手緊緊握成拳頭,他戲謔一笑,“洛紅纓,那個女人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說來說去,都是在爲她着想。”他壓抑住心中的憤怒,雙眼有力地盯着她,問道:“對我,一刻也沒有愛過嗎?”
楊寶藍眼神有些慌亂,“不是啦,我不想你們倆個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莫永飛目光熱烈地注視着她,看她是否言不由衷。換做是別的姑娘早就醉倒在他深沉的眼眸中。可她卻偏偏沒有愛上他。莫永飛暗自嘲笑。既然回到原來的地方,就應該開始新的生活,爲何非要摻雜在這些是是非非中。
過了一會,他開口道,“你打算拿什麼跟我交換?讓我放了你的紅纓姐姐。”
楊寶藍略微一驚,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交換嗎?你現在是在做生意嗎?”
莫永飛一笑,“難道不是嗎,爲什麼僅憑你一句話我就要放棄誅殺洛紅纓?”
楊寶藍一時無語,追問道,“那麼你想要什麼?”
莫永飛一字一頓地說道,“就用你換怎麼樣?”
楊寶藍愕然。
莫永飛接着說道,“如果你肯放棄現在的一切,跟我走的話,我就放棄誅殺洛紅纓。否則,就不必在勸我。”
楊寶藍臉色變得蒼白。
莫永飛看她那表情,心裡越發生氣,繼續道,“今晚就留下來。”
楊寶藍別過頭去,沉思了一會,忽道:“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放棄追殺她的念頭,我就跟你走。”她站起身來,神情恍惚地說道;“我去洗澡。”
楊寶藍承認莫永飛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類型,可她沒辦法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去跟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莫永飛的手用力抓着桌角,壓抑着抽泣起來,他贏了嗎?不!他還是輸了。
月上柳梢,滿如玉盤。楊寶藍想象自己是在月牙山的月牙溫泉裡,溫暖的泉水劃過肌膚愜意極了。她將玉鈕釦放在顫抖的脣邊,忽然熱淚盈眶。喃喃自語:“只要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