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奇妙之處就在於事事變化無常。楊寶藍原以爲要在這蕭瑟荒涼的青松山窩上一輩子。她已經同老獵戶的婆子在準備冬衣了。誰成想竟有城裡的富賈商戶肯出大價錢請老獵戶去城裡。爲了什麼事呢?百雀芝蘭。
老獵戶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他的聲音虯勁有力,老朽不過是個窮酸的獵戶,配不得去城裡的大宅子。
來的是個姑娘,她說,老先生過謙了,聽說您是隱居在此的世外高人,怎會不配,我家夫人誠心相邀,務必請您過去。還望老先生大駕光臨。
老獵戶呵呵一笑,既是夫人相邀,她爲何不親自來請?
“我已經來了。”悅耳之聲響起。帶着斗笠,蒙了面紗的女子立於眼前。微風吹起面紗,一股淡淡的幽蘭香氣飄來,楊寶藍匆忙之間看了一眼,只覺得那女子貌若天仙。
老獵戶略吃了一驚。思索了一會,他提了一個要求,帶上小秋當他的助手。
楊寶藍記得去雷府的那天,下起了初雪。細小的雪粒不緊不慢地從空中灑下來。車子吱扭吱扭地攆着雪前行。她與老獵戶素來不合,怎會願意與他同去。她將這事告之洛紅纓,本以爲她會與自己的想法一致。誰料她不假思索,開口便說,你該去。
楊寶藍疑心自己聽錯了“爲什麼我該去?”
“那是你的宿命”洛紅纓淡然答道。
“宿命個屁”楊寶藍當即罵了一句粗鄙的話語。分明是厭煩了自己,藉機將自己趕走呢。她心裡一萬個不願意。
“我不要去。”她愁眉苦臉地說道。
“你要一輩子躲在這破山裡嗎?”洛紅纓認真地問她。
“我哪兒也不去,我想和你在一起。”楊寶藍說完撇撇嘴,冰涼的淚珠大顆大顆滴下來。
洛紅纓深知這女孩兒的脆弱和悲傷,她望望高遠的蒼穹,“只要在同一片天空下,我們總會再見。”她攬過楊寶藍的肩膀安慰她。
經過她熟悉的秀水街,她伸長脖子目光急切地去尋自家的藥鋪,藥鋪的門緊閉着,寫着“藥鋪”字樣的青色旗幟在風雪中飄搖。她沒有看見家人。往事卻歷歷在目,恍如昨日。忽然悲從中來。她別過臉去,兩行熱淚滾落臉頰。
車子繼續前行,在一處硃紅漆的大門前停住了。
雷府果然宏偉壯闊,一座座房屋,迴廊相連,朱廊黑瓦,雕欄玉砌,應有盡有。此時偌大的宅院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偶爾有人在院子裡往來穿梭。
下人領着她和老獵戶在迴廊來回穿梭,左拐右轉,去往住的地方。迴廊盡頭掛着鳥籠子,裡頭養着鸚鵡和八哥。
她一邊四處張望,一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肥胖的身體失衡,滑倒在地。直覺告訴她,在這樣的院子裡走路,一定會迷路!
楊寶藍一路感嘆,一路碎碎唸叨,她悄悄問老獵戶,福伯啊,來到這樣的地方有何感想?你可是住了一輩子小茅屋,不覺得人生從此輝煌了嗎?哇,要是從此以後都住這樣的地方人生將是多麼幸福。
老獵戶神情悵然,他低聲提醒楊寶藍,應該喚他爹爹。來之前,他們商議好了,楊寶藍將以老獵戶女兒小秋的身份隨同前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楊寶藍才懶得喚她一聲爹呢。
看他那沉悶而陰鬱的神情,楊寶藍疑心他是感覺到了人生的失敗所以說不出話來啦。別人能住城裡的大宅子自己卻要蜷縮在小茅屋,心裡該有多不平衡啊。
楊寶藍到此的第二天便迷路了。她慌慌張張前後跑了兩圈也沒找見下人說的屋子。“左邊第三間,左邊第三間”她嘴裡唸叨着。在她看來所有的房間全都一個樣子。
哦,應該是這間吧。她推門而入。
二公子的侍從莫永飛這時正在房間裡泡澡,他手裡把玩着一隻荷包,青緞白麪上繡着一隻並蒂蓮花。繡工普通。不是什麼精緻之物。“拿這種東西送給心上人麼”他自言自語道,嘴裡發出哼笑之聲。
暗殺小白之後,有一天偶然從衣服裡掉落出一隻荷包來。他起先感到驚奇,左思右想,恍然大悟,定然是那不要命的女子打算送給心上人的。竟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他的懷裡。他本打算扔掉的,沒事幹嘛用一個死人之物。偶然地,他發現荷包裡的草藥對於治療他的偏頭疼大有裨益。果然,按照裡面的藥材搭配幾次,頭痛的時候聞一聞,症狀就能得到緩解。所以,他習慣了將它帶在身上。
荷包已經有些破舊了。繡線有些脫落,邊角磨去了顏色。看起來像是一件舊物了。他湊過去聞了聞,幸好氣味沒變,有些甘甜。這可比喝那些酸苦的湯藥好多了,那些東西讓他吃盡苦頭,他是最不愛喝藥的。
莫永飛露出滿意的微笑,過了一會,他將荷包收好,從浴桶站起身來。楊寶藍就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下人說那間屋子裡沒人,將藥材放在那裡就好,所以她根本沒多想。她放下藥材,正驚訝屋子裡怎麼會有熱氣,定睛一看霧氣朦朧之處竟有一個光着身子的男人,她啊地一聲尖叫,急忙捂住臉轉了過去。一邊跳腳一邊尖叫連連。有東西污了眼睛。莫永飛被突然而來的尖叫嚇了一跳,他罵了一句市井俚語,向後一仰,跌回桶裡去。
“你在叫什麼?誰讓你來這間屋子的?”一個長相兇悍的女人將楊寶藍揪到外頭,用布子抽她的嘴:“你在瞎叫什麼,擾了主子的清淨讓你好看”兇悍的女人目露兇光。“就該好好教訓你!!”說着丟掉手中的布子,撲上來擰楊寶藍的耳朵。楊寶藍再次尖叫起來。莫永飛尋聲而來。“剛纔是誰,闖進我房間的?”他問道。婆子回過頭去,露出虛僞的笑容“莫公子,是這個新來的下人,不懂事,我正教她。”她又換了副臉色,迴轉身來,“還不快道歉,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瘋了,居然敢偷看。”楊寶藍疼得齜牙咧嘴地揉着耳朵。
她擡頭,一個模樣俊朗,皮膚白白淨淨的男子站在眼前。頓時面紅耳赤。莫永飛看見一個胖乎乎的姑娘紅着臉站在眼前,圓滾滾的身材活像一隻身體肥碩的肥蜜蜂。頓時失了興趣,還以爲是什麼美女。“你去我屋幹什麼”他聲音清脆冷冽而富有磁性。 寶藍擡起頭,撞上他的熱烈的目光,馬上又低了下去,臉燒的滾燙滾燙的。“我剛到這裡,還不熟悉,走錯了房間。對不起”她把頭低的更低了。“是嗎,我可告訴你,我可還沒成親吶,看了你要負責的 ”莫永飛用扇子戳了戳她。玩笑似的說道。楊寶藍趕緊點點頭。
“好好教教她,不懂事”莫永飛扔下一句話,嘆了口氣離開了。婆子對她進行了一番冗長的盤詰和譏貶之後才叫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府中下人主子來來往往,她看見經過的人全都目光古怪,掩口竊笑,楊寶藍低着頭加快腳步回了住處。
楊寶藍開始後悔來雷府了。什麼宿命,就是個吃人的地方。下人都那麼兇。主人指不定是什麼牛頭馬面的怪物。
“這麼快就回來了”老獵戶問道。楊寶藍點頭嗯了一聲。老獵戶看出了她悶悶不樂。安慰她說,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我知道了。”楊寶藍神情依然沮喪。“夫人如何安排的?”她問老獵戶。“培植百雀芝蘭的屋子已經安排好了,是一間帶耳房的石屋,還需要做些許準備就可以開始了。”老獵戶回答。他接着說,“你身子還未痊癒,只要幫我跑跑腿就好了。”
楊寶藍展開自己粗大的手掌,那手比男人的手還大,卻不定時地抖動,她自嘲道,倒是比從前還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