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下起滂沱大雨,屋檐下的燈籠在夜雨中搖搖擺擺,火苗忽閃不定。雷府西廂房內,二公子雷驚天神情嚴肅。鷹隼一樣的眼睛在夜裡仍然熠熠閃光,明察秋毫。他一邊沉思,一邊玩弄着手中的紫檀木球,爐子裡的薰香靜靜燃着,偶爾發出噼啪的燃燒之聲,香爐裡飄出屢屢青白之煙。過了半晌他才聲音低沉,緩緩開口道:“你回來晚了,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還算順利,不過三公子逃走了,只是受了點輕傷”侍從莫永飛面色蒼白,渾身被雨水淋透了,頭低垂着。
“我是怎麼交代你的?”
“重傷,不死。”
“所以呢?”
侍從的頭垂得更低,眼眸之中煞氣流轉,“本來完成您交代的任務,輕而易舉,誰知道半路殺出個丫頭,以命相拼,將我死死纏住。耽擱了時辰,才被他逃了。”他將青松山上的情形一一道來。
雷驚天聽罷,輕嘆,“被一個女人壞了事,竟有這樣的事,小白仗着自己有付好皮囊,迷惑了不少女人,如今竟有人肯爲他送命。”他眯起眼,接着問道:“那女人呢?”
“死了”
“女人呢,真是愚蠢。”雷驚天嘆了口氣,起身,踱步至窗前,背對着莫永飛。“你出去吧,這件事到此爲止。還有,這件事暫時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鈺兒。”他吩咐道。侍從應聲退下。
雷家的二公子雷驚天閉了眼在窗前久久佇立,眉頭擰成疙瘩。紅燭之光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數日前,有來自異域的巫師幫他占卜,說,你的剋星躲在暗處,一朝既出,必取而代之。雷驚天聽罷哈哈一笑,他確有請人占卜的嗜好,然,能取代我雷驚天的人恐怕還沒出生呢!時至今日,以他的成就與地位足以讓他以自信的姿態傲視羣雄。
“剋星?因何而來?”他端起茶杯抿一口茶,緩緩問到。
“爲尋仇而來”占卜師篤定的神情似乎表明此事毋庸置疑。“望雷公子謹慎處理。否則。。。”
“否則什麼?”
“乾坤逆轉,房屋易主。”
雷驚天端着茶碗的手遲疑了一下,僵在半空中。
“乾坤逆轉,房屋易主。”他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八個字。尋仇?他將占卜到的所有信息聯繫在一起。得出結論:莫非放逐的府外的野狼要回來了?然而他並不過分擔心,已經過了十八年,縱使仇深似海,能奈我何?他早已有了計劃,引蛇出洞,殺之。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
侍從莫永飛面容英俊,心思細膩,性情桀驁。他自十五歲起便跟在雷驚天身邊,對他忠心耿耿。經過幾日休養,他很快忘了青松山上不愉快的經歷,重新變得精神煥發。今日,他特意換了一身紫色降袍。雷驚天暫時不將事情交由他辦,他閒的發慌,遂奔煙雨樓而去。煙雨樓是渭城最有名的娛樂場所。彙集了樂坊、賭坊、妓坊、戲園、浴池等衆多消遣之所,從雷驚天的祖父開始便由雷家經營掌管。浴池是莫永飛常去之地,只要泡個熱水澡,再與**們調戲一番,所有的煩惱疲倦一掃而光。
他在煙雨樓有一個彈琵琶的相好。樂坊也是他常去之地。 賭坊的管事雷鈺是他無話不談的好友,如此看來此地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消遣場所了。
“怎麼,小飛,有日子沒見你了,叔叔交代你幹什麼去了?”雷鈺聲音洪亮而高亢,語氣中帶着一絲好奇。一邊將茶罐中的香茶放入杯中,莫永飛想起雷驚天的交代,欲言又止。“啊,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都是生意上的事。”莫永飛故作輕鬆地說道。
“真沒別的事?”雷鈺將信將疑。“哪有什麼別的事。”莫永飛笑道。雷鈺也不再追問。反正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來,嚐嚐這個。蘇州新到的茉莉香。一般人可是喝不到的。”雷鈺將沏好的茶遞給莫永飛。
茶香撲面而來。
莫永飛其實並沒什麼心思品茶。他心裡有些疑問,桃花塢與雷府素無過節,三公子安守本分,況且本身也不足以成爲主子的對手,他爲何叫我去殺三公子?並且只是重傷而不取其性命。桃花塢若要追查此事。主子又打算如何應對?主子的心思向來難以琢磨,他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那個拼死保護三公子的倔強女人又是何人?哎,我怎麼想起她來了,他暗自嘆息。
雷鈺見他一直端着茶杯發愣,忽道:“小飛,你想什麼呢?”
“哦,沒什麼。”他回過神來。“我去銅雀那裡一趟。”他說道。
牀榻之上,銅雀眼光嫵媚而充滿挑逗的意味,烏黑的髮絲中傳出淡淡清香。她雙臂纏住莫永飛的脖子“小飛,多日不見,你想我了嗎,你還喜歡我嗎?”她撒嬌地問道。
“你呢?”莫永飛轉過頭去,看着那個一臉嬌媚的,笑語盈盈的女孩子反問道。
“當然喜歡啦,明知故問。”銅雀掩口而笑。
莫永飛歪倒在牀榻上,“有多喜歡?替我死也願意嗎?”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銅雀努努嘴,一記粉拳打在他身上,“好好的說什麼死,你給我帶禮物來了沒有?”她同往常一樣,禮物是她必定會談及的話題。
莫永飛側目,瞟了她一眼,從身上摸出一串翡翠珠串遞給她。她嬌若桃花的臉上立刻現出喜悅的光芒來,微微一笑。自顧自地擺弄起來。
莫永飛頭枕着雙臂,默認不語。銅雀在繡枕錦被間永遠察覺不出莫永飛的情緒,她只關心自己少女的情懷是否得到滿足。從這閨房走出去拿何證物在衆多姐妹中炫耀。
莫永飛想起青松山上那個倔強的女人。再看看眼前的銅雀,從心底嘆了口氣,興致全無。
暗算小白的那天夜裡,下很大的雨。莫永飛在空曠無跡的青松山上空對着被他殺死的女人的屍體,呆坐許久。他從來沒有像那次那樣疲憊而揮之無力。
那個愚蠢而不要命的女人,居然嘲笑他輸了,他難以忍受她臨死前決絕的音容,她到底在笑什麼,莫永飛一遍遍地想。她看透了他與生俱來的自卑?看透了他殺人時心底升騰起的悲涼?看透了他華麗外表下孤寂落寞的內心?他有些不甘心,他想拉起她問個清楚。可她死了,他就真的輸了。他殺過的人多不勝數,卻從未像今天這般心境。
他將她的屍體運至山下,捆在一塊木板上,讓她順流而下。飄向狼牙澗,融於青松山。算是對她勇敢赴死的勇氣的欣賞。
大雨過後,一切都會被洗刷一新,青松山上好像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翌日太陽升起,會照耀出一個全新的世界。
當然,這只是他一時的作爲,也是他無數次任務中做過的最無聊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向人提起的,若被別人知道,豈不是要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