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豐叩首在地上,像似在掩飾他的哀傷,也像似在表露他的歉疚。
“什麼...”高晉蹙着深深的眉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腳步竟不由自主的跌退了兩步,頭腦陷入一時的空白,他不知有沒有心痛,他只感覺難以呼吸。
“不...”林軒兒從人羣中衝出,她跌跌撞撞的撲在秦豐面前,胡抓亂撓的抓着秦豐的衣襟,激動顫抖的問道“你剛說什麼?”
秦豐不敢直視,林軒兒絕望裡卻還帶着期望的眼神,他懦弱的選擇了逃避,他無數次的想,爲什麼犧牲的不是他。
林軒兒顫抖着微啓的脣瓣,因爲激動,她久久沒能講出話語。
林軒兒吞了口乾澀的氣息,壓制着內心的激動,她緊緊抓着前方的手臂,帶着沉痛與祈求的眼神,“你告訴我那不是真的,你告訴我他在哪,你告訴我他還活着,你告訴我,求你告訴我....”
林軒兒用力的搖晃着秦豐,淚水早已浸溼了衣襟,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甚至不能再承受這樣的傷痛,她不允許他就這麼離開,除非是帶她一起。
“由於不清楚夏風國地市,宋將軍不慎跌落懸崖,所以...”秦豐低沉的音聲,蓋去了林軒兒涕泣,儘管殘忍,他還是要說出來。
“不...不會的...他不會丟下我...你騙我...你騙我...”林軒兒毫無理智的撕扯推打着秦豐,太多的傷痛,她難以消耗,過重的打擊,她不能承受。
“娘娘您冷靜點,事已至此,還望娘娘節哀。”秦豐控制住林軒兒的撕扯,用沉重而堅定的語氣告訴她,事實已是如此,他見她如此的傷痛,他竟有些心疼。
“啊....”林軒兒撕心裂肺的一聲嘶喊,慘痛不停的猛抽着,一股濃烈的腥甜從胸口襲來,她捂着劇痛的胸口,‘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她蹙着眉頭,眼神就是絕望的,心是碎裂的,她緩緩閉上眼眸,彷彿宋景然就在她眼前,她伸出顫抖的玉手,倒在堅實的地上。
“軒兒、娘娘...”情急中混亂的音聲,高晉一個箭步上前,將昏死的林軒兒抱起,直奔軒妃殿而去。
剩下所有人,有人不明的在雲裡霧裡,有人清楚的在沉痛裡,接下來便是各自領了命令,歡慶北涼旗開得勝,大軍凱旋歸來。
林軒兒一直在昏迷狀態,暗魂不時的在軒妃殿照看,她知道,林軒兒不是沒有醒來,而是不願醒來,也許是在逃避接受,失去的事實,或許是在醞釀該怎麼接受,亦或是該怎麼承受。
暗魄帶着沉重的身心回到了宋府,她突然感到一股沉重壓力,宋景然怎能自私的將偌大的宋府,交由她來接手,而她沒有將宋景然的事,對府上宣佈,她想徵求一下林軒兒的意向,也想在不可能中尋找一絲可能。
秦豐將宋景然跌落懸崖的經過,詳詳細細的稟報給高晉;說是宋景然攻打夏風國時,由於不清楚夏風國的地形,在擊敗夏風國的回途中,遭遇夏風國兵馬埋伏,以致被逼迫進山,在兩軍交戰時,宋景然因救一匹戰馬,不慎被敵軍打下懸崖,而那座懸崖,是夏風國有名的無底崖,凡是跌下懸崖的人,無一有幸生還。
此次戰亂中,犧牲的不僅只有宋景然,還包括暗影,以及數名戰功赫赫的大將,夏風國雖被斬草除根,但北涼也是氣勢大衰。
高晉只是宣告天下穩定,並沒有宣告普天同慶,也沒有重立國號。
高晉沒有宣佈宋景然的死訊,他還派人前往宋景然跌落的那個懸崖,去普片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是他堅定的命令。
林軒兒在昏迷了整整半個月後,終於在沉痛的哀傷中醒來,即便是醒來,她也是呆滯的捲曲在牀榻上,面無表情,神無光韻,目無事物。
暗魂得知林軒兒醒來,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看着她癡癡傻傻的發愣,她找不出言語去安慰她,因爲她的悲憤,不比她少幾分。
林軒兒呆滯的捲曲在牀榻上,麻木的身心,空洞的眼神,她已分不清,是也麻木感覺不到痛,還是因爲疼痛,麻痹了身心。
暗魂默默的陪着林軒兒許久,她終於醞釀好了身心,從袖間拿出一物,遞在林軒兒眼前,用低落的語氣說道“這是派人去搜尋他的結果。”
林軒兒稍稍有了反應,她瞟了眼暗魂手中的物品,淡粉色的錦帕,似乎有那麼些熟悉,她伸出顫抖的乾枯的手,久久沒有接在手裡,屬於他的東西,她渴望擁有的同時,卻又害怕去面對,她封鎖了身心,想任由傷痛潰爛,直到潰爛將她包圍,直到她死...
暗魂暗自嘆息了一聲,再不忍見她痛不欲生的樣子,她將物品放在牀榻上,起身離去時,她示意宮人也退下,也許該留給他們一些單獨思念的空間。
暗魂與宮人離開後許久,林軒兒看着牀榻的物品,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息,鼓起勇氣,拿起物品,一條錦帕,包裹着一物,她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打開。
一支通透玉體的梨花簪出現在手中,她的心揪緊在一起的同時,還不停的抽痛着,她控制不住的顫抖,她甚至可以聽聞貝齒相觸的音聲。
熟悉的梨花簪,熟悉的錦帕,正是她那日離開林府時,不慎被風吹落的錦帕,錦帕上繡着幾片飄落的梨花,只是又多了兩行小字,她不停的眨着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想要看清熟悉的字跡。
可她拼命的眨巴,淚水卻拼命的涌出,她從模糊的視線,隱隱看出錦帕的字跡‘待我歸來,我們相許,百年琴瑟,白首成約;軒然。’
林軒兒的身心,瞬間崩塌,她將梨花簪與錦帕緊緊的攥在胸口處,放聲痛哭着,她悲痛的心,勝過了千瘡萬孔的痛,蓋過了撕心裂肺的疼,彷彿連帶着呼吸,她都感覺是痛的。
林軒兒痛不欲生的嘶喊,彷彿在宣泄她的傷痛,撕心裂肺的涕泣,像似在追念心中的誓愛。
她深深的記得,‘百年琴瑟,白首成約’曾是她在他成親時,對他保留的宣言,他竟留在了心中,爲她許諾着。
她曾希望彼此都能明白,他們要的,從來都不是彼此的‘祝福’,當他們真正明白時,卻面臨的是永別,天意竟是如此的擺弄人心。
即便是找到宋景然的遺物,高晉依舊沒有放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決心,但在搜尋的人馬,整整搜尋了兩個月後,他徹底放棄了搜尋。
無底崖,不僅深不見底,且崖內地市複雜,野獸更是層出不窮,從搜尋到宋景然遺物的地方看,正是懸崖的中端,深山的深處,現場除了斑斑血跡,還殘留被撕咬的衣衫,搜尋人員,之所以沒有及時上報這些,一是擔心高晉降罪,二是抱着心中的一絲希望,因爲搜尋的人,正是暗坊全面出動。
暗影的犧牲,暗坊全面又暗夜接受,他帶着暗坊的精英,將無底崖搜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還是沒能找回一絲可能。
林軒兒在臥牀數月後,終於下了牀榻,每每看着宋景然留個她唯一的遺物,她都悲痛的想要隨他遠去,也許她再不能從傷痛中走出,但爲了孩子,她堅強的選擇活下去。
林軒兒怔怔的看着外面明媚的光線,雖然有些刺眼,但她還是勇敢的走去面對。
她沒有梳妝,也沒有更衣,披頭散髮,只穿了一身雪白色中衣,一道刺眼的光線在殿內,林軒兒停下走出去的腳步,隨着光線看去,梳妝桌前的銅鏡,正照射着她。
銅鏡的她,不再是嬌容仙色,不再是楚楚動人,慘白的臉色,紅腫的雙眼,呆滯的神情,乾裂煞白的脣瓣,精緻的輪廓,已消瘦如骨,她看着銅鏡裡的自己,悽美的勾了下嘴角,喃喃自語的說了句“原來,我已經老了。”
林軒兒轉身又走向殿外,這幾個月,她如同走過了一生一樣漫長,她似乎很慶幸她的老去,她擔心再晚一點,她會跟不上宋景然的腳步。
不知在何時,軒妃殿的院內已是一片梨樹,此時正是梨花盛開的季節,軒妃殿被一片茫白所籠罩。
林軒兒走在院內,一片勝雪的茫白映入眼中,她第一次感覺,一片茫白,竟是如此刺人眼眸,刺入身心。
她怔怔的走在一片茫白裡,彷彿將自己融入其中,即便是刺人眼眸,刺人身心,她還是獨愛這片茫白,就如同她執着於,那份熾熱的愛戀一樣,依然、始終、永遠。
高晉沒有再爲她,搭建她獨愛的鞦韆,因爲他想給她安定,不僅僅是因爲他愛她,還載着對宋景然的愧疚,以及對他的承諾,他替他會照顧她,只要她願意。
高晉來到軒妃殿時,正好看見融入在一片茫白裡的林軒兒,那纖弱的身影,那憔悴的容顏,都如一根根尖銳的針,深深的紮在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