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就不知道了。早些時候,她來過龍泉驛一趟,託我去紫鵲村向一位秦姑娘帶話。所帶的話我都一一告訴你了,若你真有不明之處,就該好好問問他了。不過看眼下這情形,她一時半會兒是沒力氣跟你說了。”
“我再多問一句,她是怎麼受傷的?”
“這……”蒙可舟面呈難色,輕輕搖頭道,“這事我看你還是別再問了。”
梨花沒再問下去,因爲看得出來那莊允嫺是個江湖中人,受傷的緣由只怕不太好對外人道。她又問蒙可舟:“是先生一直在這兒照顧她嗎?”
“我也是前幾天來驚幽城時遇着她的,才知道她在此處落了腳。正好我沒處可去,便暫時住在她這兒。”
“那請先生好好照顧她,我改天再來吧。”梨花心裡雖有滿腹疑問,但莊允嫺此刻正傷着,她不便追問些什麼,就跟蒙可舟交代了兩句,匆匆地離開了這宅子。
正當她一邊低頭思量一邊打開大門時,一擡頭便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冰殘!
四目相對,彼此都覺得有些詫異。梨花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冰殘,冰殘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是這個意思。冰殘轉身想走,卻被梨花小跑着趕了上來。她笑嘻嘻地問道:“冰帥,真巧呀!你來這兒做什麼?”
“巡查。”冰殘反揹着手,照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那爲什麼站在別人家門口巡查啊?”
“夫人又怎麼會在那兒呢?”冰殘停下步伐,盯着梨花問道。
“我遇着個朋友,正好住在那裡。我瞧着今天天氣不錯,所以就來看看他咯!”
“夫人的朋友?”冰殘的語氣裡充滿了質疑,彷彿他比梨花更清楚裡面住着什麼人。
梨花眨了眨眼睛道:“對啊,是我的朋友,趙元胤也知道啊!上回在海子廟遇着的那個蒙先生,怎麼了,冰帥?你以爲我騙你啊?”
“蒙先生?”冰殘的臉色微微變了,連口氣也有點不爽的感覺。
“嗯!”
“哪兒來的?”
“聽他說好像是龍泉驛那邊來的。冰帥你也認識他嗎?”
“不認識。”冰殘甩下這句話,朝前走去。
梨花小跑了兩步跟上他追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爲什麼也會在這兒呢?”
“說了是巡查。”
“巡查需要站在人家家門口,像個怨婦似的望着門楣嗎?”
“屬下不是女人,更不是怨婦。”
“可你剛纔那臉色真的很像個怨婦呢!就像是誰欠了一斗米還了你一盆麩似的。”
“夫人的想象力倒真不差。”
“跟我說說唄,冰帥!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你放心吧,我的嘴比什麼都牢靠,我絕對不會到處說你軟肋的……”
“夫人,”冰殘不得不再次停下腳步,一臉冰碴子地看着梨花道,“若您真那麼有空閒,回去找元胤聊天更好。屬下另有要事,就此別過。”
“我纔不回去呢!你不說就罷了,別過就別過,走了!”梨花瀟灑地轉了個身,正要離開時,冰殘又把她叫住了:“夫人是在跟元胤賭氣嗎?”
梨花轉過身來,打了個響指道:“沒錯!賭氣!”
“就因爲元胤封了你的鋪子?”
“聽你的口氣好像跟贊同似的。”
“我本來就沒覺着這事有什麼不妥之處。”
梨花聳了聳肩,擺擺頭道:“果然吧!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主僕倆,心裡想什麼都一樣兒!罷了,跟你也說不着,橫豎我今天是不會回去的,拜拜!”
拋下冰殘後,梨花一個人在城裡大街小巷地逛着,錢袋裡的銀子都買了小吃,最後還去了河邊一間勾欄聽了會兒說書。等到日落西山時,她纔打着哈欠從勾欄裡出來,思量着接下來該去哪兒。
忽然,有人從後面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往前一撲,撞在一個丫頭身上,兩人一齊摔了個烏龜爬。她倒沒事,下面墊着一個人,軟軟的。只是下面那丫頭卻發出了一聲慘叫,哎唷哎唷地叫起了疼。她忙扶了那丫頭起來問道:“傷着哪兒沒有?腰可有摔着?要不去醫館瞧瞧吧?”
“原來是您呀!”那丫頭擡頭笑道,“真是有緣呢!”
“你認識我?”梨花彷彿沒見過這丫頭。
“夫人,您忘記了?上午您過長青街那邊時,奴婢家夫人的小轎撞了您一下,虧您大人大量,若是遇着別人,只怕是要訛上了。”
“哦,是有這麼回事。”
“哎喲!”丫頭扶着腰痛叫了一聲,微微彎下腰身道,“遭了,我這腰怕是擰着了!”
“那趕緊上醫館去吧!”
“不必了,夫人,”丫頭忙搖頭道,“奴婢不敢在外耽擱太久,回去晚了奴婢家夫人是要責罵的。”
“可你現下傷着,怎麼回去?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那就勞煩夫人了!”
梨花一路扶着那丫頭離開了勾欄,往城南而去。那丫頭嘴巴挺利索的,跟梨花閒聊了起來。兩人這一聊,梨花才知道那丫頭也是紫鵲山界那邊的,只是不同村,頓時有了股親切感。
兩人很快到了一處宅子的後門。丫頭叫開了門,梨花幫着那前來開門的老婆子把丫頭扶了進去,正要轉身離去時,那丫頭叫住她說道:“夫人請留步!”
“還有什麼事嗎?”
梨花剛問完這話就看見那老婆子將後門關上了,心裡瞬間有些起疑了,忙問道:“關門做什麼?我這正要出去呢!”
丫頭衝她微微一笑道:“其實跟夫人有緣的何止是奴婢呢?奴婢家夫人與您還是同一個村的呢!”
“同一個村?”梨花有些吃驚,會是誰呢?
“奴婢家夫人想見見您,跟您敘敘舊,早在茶室裡設了茶點,請您移步到茶室吧!”
“不知道你家夫人姓甚名誰?”
“夫人去了便知道了。”
“我若不去呢?”
丫頭臉上的笑容浮起了一絲絲陰雲,站直了身子說道:“夫人既然都已經來了我們這兒,又何必推辭呢?奴婢家夫人可是好心想款待夫人,以報舊年之恩。”
梨花更覺着奇怪了,到底是什麼人,又是什麼舊年之恩呢?看着丫頭和婆子的架勢,她這會兒是走不出這後院的。若是疾呼大喊,指不定會給當頭一棒呢!梨花心裡雖有些慌,可面上仍舊還算鎮定,既來之則安之,且隨這丫頭去看看!
那丫頭一路引着梨花穿過兩個小花園,來到一間幽靜的院子,進了其中一間廂房。剛進去,一股濃烈的香氣便撲鼻而來,薰得梨花連連咳嗽了起來。她擡眼打量着這間房,榻榻米似的佈置,東邊窗下有一張長形茶桌,桌上正用小木炭煮着茶水,已經微微冒着白氣兒了。
就在她打量時,帳簾後走出一個年輕的婦人,開口便喊道:“四弟妹,好久不見了!”
“金鈴兒!”她立刻認出了這聲音,轉頭一看,果真是金鈴兒!只是此時的金鈴兒早與從前不一樣兒了,臉蛋圓潤不少,錦衣玉翠,頗有富家貴婦的模樣。
“呵呵呵……”金鈴兒掩嘴笑道,“竟不認得我了嗎?四弟妹好差的記性啊!想當初你我好歹也做過妯娌不是?”
“你可大變樣兒了!”梨花打量了她一眼說道。
“怎麼?你只當我還是從前紫鵲村那個金鈴兒嗎?那也太小瞧人了!”金鈴兒搖曳着纖腰走到茶桌前,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儼然是認真學過的。她坐下後,朝梨花招手道:“你也來坐呀!我們倆好容易碰回面,可得好好坐着喝回茶。”
梨花走過去坐下道:“我還當是哪位故人邀約呢!沒想到會是你。正好我今天空閒得很,陪你說說話也行。”
這時,桌上茶已滾開了。金鈴兒伸出芊芊玉指,握住竹勺,舀起了一瓢,用左手拽住了右邊袖子,蜻蜓點水般地倒進了碧青色的荷葉邊茶杯裡,然後又照原樣兒放了回去,說道:“嚐嚐吧!”
梨花一邊端起茶杯一邊笑道:“我瞧着你真是大變樣兒,連煮茶這門功夫都學得有模有樣兒了。看樣子,你離開紫鵲村之後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嘛!”
金鈴兒眉梢一跳,嘴角含着半冷半溫的笑容說道:“那不也是託了謝滿庭的福嗎?”
“謝滿……”梨花剛喝了一口又吐了出來,眉頭擰成了結。
金鈴兒忍不住又掩嘴笑了起來,說道:“喝不慣吧?我起初也是喝不慣的。你說在紫鵲村裡喝個茶跟喝水似的,哪兒有那麼多講究呢?我離了那窮溝溝才知道原來喝茶有這麼多門道兒。我今天煮的這茶味兒是汴京城裡最時興的,裡面加了幾味香料,喝起來滋味兒更悠長了。”她說罷,用雙手托起茶杯,姿態怡然地往嘴裡送去。
梨花吐吐舌頭道:“我還是覺着清茶爽口。你這汴京城最時興的喝法我真是喝不慣。紫鵲村裡的茶雖都是粗茶,可好在夠天然啊!”
“我還以爲你喝得慣呢!”金鈴兒放下茶盞笑盈盈地說道,“想當初你可是從汴京城汪府來的人,去了紫鵲村纔多久,你就已經喝不慣京城味兒了?既然出了村,就該好好學學這外面的規矩章法。對了,你什麼時候來驚幽城的?”
“就前些日子。”
“來驚幽城做什麼?謝滿庭沒跟你一塊兒來嗎?”
梨花衝金鈴兒擠了擠眉毛笑問道:“喲,金鈴兒,你現下還忘不了我們家謝滿庭呢?心裡到底還是掛着的?”
金鈴兒抖了抖冷眉,扭過臉說道:“我是記掛他,我記掛他當初的好恩情呢!若不是他,我金鈴兒也不會離開紫鵲村,更不會有現下這福氣!”
“你還記恨他呢?”
“哼,怎麼了?你怕我對付他嗎?連他是不是跟你一塊兒來的,你也不敢告訴我?你不說也什麼打緊的,但凡他人在驚幽城裡,就沒有我找不到的。”金鈴兒說這話時,眉宇間多有幾分得意之色。
梨花知道金鈴兒壓根兒就不清楚趙元胤的事,故意逗她道:“喲,真的呀?沒瞧出來金鈴兒你現下都這麼威風了?對了,謝家三哥出來尋你了,一直沒回去,你遇着他沒有啊?”
“那個死潑皮無賴!”金鈴兒破口罵道,“別在我跟前提他了!他們謝家就沒一個好東西!”
梨花忙笑問道:“你遇着過他?”
金鈴兒翻了個白眼,低頭又喝了一口茶,然後道:“早先是遇着過,被他纏過一陣子,後來就給打發了!不說那無賴,說說你吧,秦梨花。謝滿庭真沒跟你來驚幽城?”
梨花嘿嘿地笑了兩聲,用手撥了撥茶通裡的小茶夾說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先前跑過一回。雖說後來又回去了,可惜實在待不慣。這不,又跑出來了嗎?我可沒你那麼好命呢,自家跑跑買賣賺兩個稀飯錢罷了。”
“呵呵呵……”金鈴兒的笑聲又尖又高,一臉的幸災樂禍,“真是沒想到啊!謝滿庭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就知道你不是盞省油的燈,紫鵲村那窮地方怎麼能留得住你這汴京人?呵呵呵……我真想看看謝滿庭如今的嘴臉,看他還是不是像從前那麼逞英雄!”
“你真想見他?”梨花故意笑問道。
金鈴兒收斂起笑容,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他從前是怎麼待我們金家的,我豈能不想見他?若不是他,金家也不會落到在村裡站不住腳的地步!”
“可是金鈴兒,謝滿庭的的確確沒有冤枉過你父兄,你該怨的不是謝滿庭。”
“還替謝滿庭說好話呢?到底做過同牀夫妻,還是忘不了吧?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忘了,我跟謝滿庭之間的賬遲早是要算一算的!”
梨花忍着好笑,問道:“你打算怎麼跟他算呢?”
金鈴兒一臉得意地笑容說道:“我自有盤算!他讓我爹在紫鵲村立不住腳,我也要讓他在紫鵲村沒法立腳,最後只能灰溜溜地滾出那個地方!”
“那我更好奇了,你打算怎麼讓他立不住腳呢?謝滿庭可不好惹的喲!”
金鈴兒的目光忽然落到了梨花身上,嘴角勾起一絲陰笑。梨花眨了眨眼,問道:“你看着我幹什麼呀?我跟謝滿庭可是一點干係都沒有了。你指望拿我去要挾他嗎?省省吧!沒準他現下已經在紫鵲村又另娶了一個,小日子過得肥肥膩膩呢!”
“他從前喜歡你不是喜歡得緊嗎?現下你跑了,他心裡難道一點都不難過?”
梨花故意翻着白眼道:“誰知道去!”
“我要是把你送回紫鵲村,你說他會不會謝我?”金鈴兒目光陰毒地看着梨花說道。
“送回紫鵲村?你沒病吧?那不是幫着他找媳婦嗎?這也算報仇?你該不會想讓他感激你,收了你做小吧?”
“我就是胡亂在街上收個白臉要飯的,也不會再沾他謝滿庭半點!”金鈴兒正色道,“我說送你回去,可沒那麼簡單。你以爲就是風風光光地送回去嗎?”
“那是怎麼個送法?”
金鈴兒伸過了脖子,用長長細細的指甲指着梨花笑道:“你忘了?你從前是個姐兒呢!這事在紫鵲村不能明着說,可背地裡大家都是知道的。你現下跑了出來,靠什麼過活兒呢?當真是跑買賣嗎?說實話我倒是不信的,我想紫鵲村的老老小小也未必會信。”
梨花瞥了金鈴兒一眼問道:“聽你的口氣,我還得靠當姐兒過活不成?”
金鈴兒又哼笑了起來,搖得滿頭珠翠沙沙作響。笑罷後,她挑着眉毛說道:“你是不是靠姐兒過活兒,這事你說了不算,得由我說了算!要是我把你帶回去,告訴村裡老老小小,說你在外重操舊業,乾的淨是見不得人的買賣,你說謝滿庭那臉上還掛得住嗎?到時候滿村人都會說,謝滿庭養不活自家媳婦,讓媳婦跑山外面混肉錢,他還算個男人嗎?”
梨花忍着一肚子好笑,衝金鈴兒豎起大拇指道:“你狠!”
“更狠的還在後面呢!”金鈴兒越發得意了,“我會讓謝滿庭知道什麼是家破人亡的感覺!看他在紫鵲村裡究竟待不待得下去!”
“你確信你能對付他?”
金鈴兒傲慢地笑道:“若說從前那個金鈴兒也就罷了,眼下你見着的這個可沒從前那麼好惹了!在驚幽城裡,我的話還有些份量的。你來城裡幾天了?可都逛過了?那洗沙街上的金壺茶樓就是我的!”
“瞧不出來啊,你現下也成了老闆娘了?”
“單是你會做買賣嗎?我金鈴兒也不差!”
“那行!”梨花起身道,“茶也喝過了,天也聊了,該告辭了!”
金鈴兒坐着沒動,捧着茶杯笑得很詭異:“你以爲我這院子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嗎?”
“哎,是你請我來的,對吧?”
“沒錯,是我請你來的,不過你既然進來了就別想那麼快出去!”
梨花盤腿坐下問道:“你還真打算把我送回紫鵲村去?我只當你做了一場白日夢好了!金鈴兒,醒醒吧,你對付不了謝滿庭的!”
“有你在我手裡,我豈會對付不了!”
“懶得跟你說了,你好自爲之吧!”
梨花剛起身,金鈴兒便朝窗外喝了一聲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