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杜雲若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我的心一跳,這是一個好兆頭,看來有不錯的消息。“護士說今晨她已經醒了一小會兒,我剛纔進去看了一眼,已經有知覺了。”
“真的嗎?太好了。”聽到雲若姐的一番話,我不假思索,一頭就衝進了病房裡面。
裡面值班的護士嚇了一跳,“喂,你幹什麼。”
不理會她的斥責,三步並作兩步,到了牀前。重重包裹的病人並看不出樣子,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說什麼我也不會相信這躺着的會是許洋姐。
腦袋包得嚴嚴實實,身上被連了許多根不知名的管子和纜線,有的進有的出,牀旁擺放着不知名的儀器,發出各種高低起伏的不同聲響。
我的雙眼更多地投注到牀上之人,心中充滿了說不清的情感。這時我突然發現她露到外面的手有一根手指動了一下,巨大的喜悅一下子充斥在我心間。“許洋姐,你醒了嗎?”
“你這人怎麼回事,說你沒聽見嗎?病人還在危險期,要是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你負得起責任嗎?”牀上的人沒有迴音,但有着極強責任心的護士卻反映了過來,繼續大聲地對我進行教育。
護士小姐的帽子、口罩包得嚴嚴的,看不出年齡大小。“好姐姐,你就再讓我看一眼吧。”
說完以後,又趕緊把眼睛回到許洋姐身上,儘管無法看到她的模樣,我的眼裡仍傾注滿了盼着她快快醒來的渴望,剛纔也許是個錯覺,那手指似乎又輕輕擺動了一下,更堅信她已經聽到了我的聲音。
也許被我專注的眼神所感動,她沒有急着趕我出去,似乎是輕笑了一聲:“這孩子,毛毛實實的,你管我叫阿姨也差不多啦。”
終於還是被“阿姨”給推了出來,看看外面的雲若、雲希姐妹,我的心情大好,把我看到的情形給她們描述了一遍,當然也加上了一些自己的美好願望,不免有些誇張。
杜雲若笑了起來:“我剛纔也進去看了,怎麼覺得沒有你說的這樣呀?”
“姐,不是我說你。”這時雲希插了話,“你這人骨子裡就是缺少一種浪漫,在這種時候,人是要有那麼一點想象力的,否則活得多累呀。”
“對,人要活在希望中,只要事情在向好的態勢發展,我們就要極力謳歌。”我對雲希的話大感讚賞。
“你們倆呀。”雲若姐再次笑了,“整個一對活寶,真讓人拿你們沒辦法。”
***
果然,也許是我們的樂觀起了作用,許洋姐的病情一天天好起來。連在她身上的管線越來越少,我們幾個陪人的心情也越來越好。
在這種情況下,病人的生命已經沒有問題,雲希一個人回了老家,探望父母。白天我在醫院陪着許洋姐,晚上則由雲若姐負責。
四天後,她的腦室引流管撤了下來,人也從重症監護室搬了出來。由於造成車禍的車輛來自一家事業單位,所有的責任都在他們一方,所花費的資金也全部由肇事方負責,許洋姐仍然得以住在了一個單人病房,這樣還有一張牀可供陪人休息。
這下好了,不再需要特護,我們可以進去陪着病人。許洋姐雖然仍然精神委靡,卻也能說上幾句簡單的話,身上的重重包紮去掉了一大部分,蒼白的臉色,乾澀的嘴脣,還是讓人心疼不已。不過,能看到她的感覺真好。
在問清了沒有通知她的父母后,許洋姐長舒了一口氣,顯得心情好了很多。
就在這時,雲若姐接到了通知,要求她去單位面試,雲若姐在碩士研究生畢業後,沒有選擇繼續讀博,而是投書到距京不遠的一座城市,打算進入一家藥物研究所工作。這樣能夠陪在許洋姐身邊的,只剩了我一個人,雖然有時不太方便,但還好有護士小姐不時過來照顧,並沒有太難過。
既然生命已經沒有大礙,我想現在該是跟晨姐說一聲的時候,否則以後她肯定會怪罪於我。
“晨姐,許洋姐出車禍了。”坐在病牀旁邊,看着疲憊的許洋姐睡着了,我撥通了晨姐的電話。
“什麼?!”聽到我的彙報,祁晨大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
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跟她說清,果然,她很是生氣,嫌我沒有早告訴她,並說要趕過來看望許洋姐。在打電話前,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後果,一頓埋怨是免不了的,她會急着來探望,也在意料之中。但在許洋姐清醒後再告訴她,我也沒有後悔,這樣至少她在路上心情還能好上一點。
***
掛上電話,我默默地看着躺着不動的許洋姐,好在她的生命得到了保全,但還有一條腿呢,聽醫生說股骨已經粉碎姓骨折,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
氣管插管已經去掉,許洋姐仍在吸氧,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幾處擦傷,也已經結痂,還有多處腫脹,哪看得到一點當初秀麗的樣子。
我輕輕握住她的一隻手,這隻手雖然沒有破損,皮膚卻沒有一絲光澤,乾巴巴的怎麼看都不像長在一個光華正茂的女姓的身上。那麼看着液體一點一滴在進入她的體內,心痛得厲害,但總算洋姐的生命無礙。
我就這麼看着,突然電話響了起來,是蔣婷婷。
“逸誠,你在什麼地方,我們幾個已經回來了。”
我嘆了一口氣,蔣婷婷沒有選擇直接回家,還是返回了學校。而曹宇也是盡職盡責,陪着她們兩個一起回來。本來一個好好的暑假,結果變成了這副樣子。
很快,他們三人一起出現在了醫院裡。其實他們在我走的第二天就收拾了行裝,結伴返回,只是因爲他們坐了火車,所以晚了這麼幾天。
“許洋姐怎麼樣了?”蔣婷婷關心的問道,雖然沒有見過,也早就聽說了她。
“生命應該是沒有什麼大礙了,不過恢復還得很長一段時間的。”
曹宇和薛雨萍還是第一次知道,但見了我聽說許洋受傷之後的情形,也知道我們的關係非同尋常,由於我的原因,也是非常關心。
大家坐了一陣子,我不太習慣這麼多人在一起陪牀,因爲你一言我一語的,只會讓人更多地想起病情。就讓她們幾個人回去。勸說蔣婷婷也回家去看看,畢竟已經放假這麼長時間了。
曹宇和薛雨萍發現人多了也沒有什麼用處,就同意了,蔣婷婷卻說什麼也要跟我一起在這兒陪着,說她是女孩子,很多事情方便一些,在經歷了幾次尷尬之後,我也明白她說的有道理。
已經沒有宿舍可住,我把咖啡館的鑰匙給了曹宇,讓他先住到那兒,說有時間的時候,我也會回去住的。就讓他和薛雨萍先離開了。
看看說什麼也願離去的蔣婷婷,發現大概是由於趕路的原因,顯得非常憔悴:“婷婷,你瘦了。”
“你還不是一樣。”蔣婷婷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把臉轉向了牀上的許洋姐,“她一定很漂亮,可竟給傷成了這樣子。”
“是呀,不過好歹命給保住了,還有一條腿,不知道會怎麼樣。”我仍然在擔心着。
這時,許洋姐醒了過來,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到牀邊坐了一個漂亮的姑娘,伸手輕輕握住了蔣婷婷的手。
我湊過去:“這是我的同學蔣婷婷。”
許洋姐勉強笑了一下,微微點點頭,“讓你們跟着受累了。”
蔣婷婷緊緊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看着她乾裂的嘴脣,乖巧地跑過去,倒了一杯水過來。拿起一把小勺,輕輕地爲許洋姐滋潤了一下嘴脣。
還是女孩子細心,這許多事情我根本就想不到。
許洋姐又是一笑,頭稍稍擡了一下,把眼珠轉向我:“你的朋友都這麼漂亮。”
我倒沒說什麼,蔣婷婷臉一紅,垂下了頭。用手扶住許洋姐:“姐姐,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許洋點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婷婷,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你晚上來陪着許洋姐,好嗎?”其實陪牀是個挺累的活,沒必要兩個人全耗在這兒,還是分工比較好。雲若姐在走的時候,把公寓的鑰匙留了下來。
蔣婷婷也確實感到有些累了,又明白我說的有道理,女孩子晚上陪着,還是方便一些,就點頭答應了。趴在洋姐耳邊說了一句,把蔣婷婷送了回去。
有個人替換着,好了許多,我晚上也能回去休息一會兒。吩咐曹宇幫我把競標的軟件平臺準備好,折騰了這麼長的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交貨的時候。趕緊整理好,刻錄出來準備上交,否則就來不及了。這一陣子,我確實是沒有心情來搗鼓了。
兩天後,在主治醫師的要求下,我請來了研究所的領導。這次要談的就是許洋姐這條腿的問題。
由於腿傷的非常嚴重,只能切開復位,去除破碎的骨片,比較大塊的則以克氏針外固定。只所以叫我們談話,是因爲這樣手術完成後,雖然腿能保住,但可能要比那條正常的腿短上一段。
聽完醫生的話,研究所的領導倒沒有說什麼,我的心裡卻是一涼,照這樣的說法,許洋姐豈不是要變成跛子啦。無法想象美麗高挑的許洋姐走起路來一拐一點的樣子,雖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我的心裡卻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想就算許洋姐本人在聽說之後,肯定也會傷心異常。
醫生說,我們可以再考慮一下,因爲即便要做手術,也得在腦外傷恢復一到兩週之後,反正病人已經清醒,也可以聽一下患者本人的意思。
但從他的話語之中聽出,如果不做這個手術,腿自行恢復的可能姓幾乎沒有,而且存在感染的危險,如果發生了感染,唯一可能的出路只有截肢。
截肢!這更是不能讓人接受的現實,無法想象如果以後裝了一條假肢,對許洋姐的打擊會有多大。本來未來是一片光明的,不想卻在這個假期裡發生瞭如此之大的變故。
聽過了醫生的介紹,我的腦子裡已經不能再有什麼思考,領導畢竟是領導,明白這事不能草率決定,讓我跟許洋姐談談,聽聽她的意見。
事情放到誰的身上都是殘酷的,他自己不說,卻讓我去交待。我似乎已經看到了許洋姐傷心欲絕的樣子。不,我不想這樣。也忘了要打個招呼,我轉身走出了醫生辦公室,留下了醫生和領導在裡面。
讓我怎麼跟洋姐說呢,想來晨姐也該趕來了,我還是聽聽她的意見吧。
一個人在病區的走廊裡轉來轉去,腦子裡亂極了。也許晨姐能有個好主意,實在不行就讓她跟許洋姐說。巧了,正在我想着晨姐的時候,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原來她已經到了急救中心門前,接到我的電話,她去單位說了一聲,就急急地趕了來。
“晨姐。”我在樓梯口見到了夢縈魂牽的祁晨姐。
剛剛聽完了醫生的談話,我的心情糟透了,等她到了面前,只叫了一聲,就把她抱在了懷裡。此時,我才更加明白,祁晨姐是多麼的重要。
半年沒見了,晨姐,我的晨姐。還是那麼漂亮,長長的秀髮,因爲剛跑上來的緣故,還在微微飄動。完美無瑕的臉上,此時卻透着焦急,明亮的雙眸,未修的雙眉,挺直的瑤鼻,小巧的嘴巴,右頰上淺陷的梨渦。
喘息未停,嘴巴一張一合,胸部仍在一起一伏,額上也滿是汗水。由於來的匆忙,她未作任何修飾,只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肩上斜挎着一個揹包。
對好友的擔心,超越了見到我時的喜悅,在迴應了我的擁抱之後,晨姐把我推了開來,拉住一隻手:“洋洋在哪兒,快帶我去看她。”
“跟我來吧。”我一扯晨姐的手,就往病房走去。
到了門口,我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晨姐。
“怎麼了,小誠。”
“晨姐,我有句話覺得還是應該先跟你說一下。”
“什麼事,回頭再說不行嗎?”
“不行,我一定得先告訴你,看看怎麼跟洋姐說。”就把醫生剛纔談話的內容又給她敘述了一遍。
聽完我的話,晨姐拉着我的手,一下子不吭聲了,限入了沉思,作爲一個醫生,她當然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
“這―――”她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過了一會兒,她下了決心。“小誠,先別對洋洋說,不是還有幾天的時間嗎?等想好了怎麼說再告訴她吧,現在說了她肯定無法接受。”她明白其實除了手術,不太可能有別的選擇。
沒有更好的法子,我同意了晨姐的說法:“目前只能這啦。”
“咱們進去吧。”
我把手搭在晨姐的腰上,擁着她向裡走。晨姐嬌嗔地看了一眼,把放在細腰上的手輕輕拿開,挽着我的胳膊走了進去。
這時躺在病牀上的許洋恰好睜開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