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活命的時候誰也不願去死
“死老頭”
她一邊低聲啜泣一邊喃喃。內心中,愛卻像是漸漸復活般,甜美的味道流動在血液裡,微微帶着些苦澀。
“在這。”大夫將她抱得更緊了,他連聲說,“我在這,老頭子在這。啊。別哭。”
他這般說的時候,他蒼老的眼角,卻也流出了一滴淚珠。心,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地箍住了,撕心裂肺的疼。他愛她,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她永遠都是他的老婆。永永遠遠。他只希望,她可以平安地度過這個關口,千萬不要想不開。因爲他捨不得她,也離不開她。他可以縱容她的壞脾氣,可以讓她毫無條件地每天驅使他,也可以每天讓她每條毫無理由地責罵他,但就是不能讓她從他的生命中消失掉。
黑夜,雨聲漸漸變得遙遠。
“我不哭。”良久以後,貴夫人才從大夫的懷抱裡鑽了出來,“沒事。真的沒事。死老頭子,看什麼看啊。快,睡覺去。這都深更半夜的,在這裡哭什麼哭啊?”
絲毫不再理會滿臉心疼的大夫,貴婦人首當其衝地鑽進了被窩裡。她強忍住的眼眶裡的淚珠,在她鑽進被窩的那一刻,嘩啦啦全部都淌了下來,淌過她蒼老的容顏,淌在了她的衣服上,淌在了淡灰色的被褥上,然後,淌在了她和大夫的心裡。
夜色,漸漸明亮。隔着屋裡薄紙的窗戶,幽暗的光線無聲侵入。屋裡,燭火已滅。
“老婆”
黑暗中,大夫躺在貴夫人的身邊。他側睡着身軀,像抱嬰兒一般抱着她,反覆地低聲喃喃。就彷彿害怕她在這黑夜中如同冰冷的空氣一般突然消失掉。
“沒事。”貴夫人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想起幾個小時以前她所做的事情,她覺得,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她應該承擔。甚至,心底還會有些小小的竊喜,隱約總是覺得這樣的懲罰實在是有些輕。透過冰冷的衣服,隔着被褥,她感覺到大夫溫暖的體溫。黑夜裡,她輕聲說,“放心吧,死老頭子,我沒事。這點小事,對我而言算什麼啊。”
這樣的傷痕,若是不去說,不去碰,她還會有些心安理得。可是一旦揭開這層傷疤,她的眼淚還是會無聲地淌落下來。做爲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容貌,說她真的不在乎,誰會相信?
時間無聲走過。
屋外,起了微風。然後,風力越來越大,將高空中的積雲漸漸吹走了。大雨,漸漸變小,最後只剩下了幾陣小雨滴,在間斷地毫無節奏地掉落。
黎明碾碎着深夜的黑暗,姍姍而至。
屋裡。光線依然有些昏暗。
貴夫人靜靜地躺在大夫的身旁,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她小睡了一會,很快便又醒了過來。
菩薩
這種時候,也許只有菩薩才能夠真的拯救她吧。他是她唯一的救命草。恍惚中,她想起了菩薩曾對她說過的話。他說,這個透明蝴蝶可以給她帶來好運;他還說,她應該注意一下她的周邊,看有沒有外貌非常特殊的一男兩女。男的英俊,女的豔麗。這從另一層意義上也可以這樣理解,只要她能夠幫了菩薩這個忙,菩薩就一定會救助她的。
黑暗中,她微眯眼睛,敏思苦想。
一男兩女
腦海裡,忽然一道白光閃過!
老頭子的病人櫻空釋趴在牀的邊沿睡着了,而睡在他被窩裡的人,卻不是一直陪着他的那個妹妹,而是另一個。
這就說明,櫻空釋的身邊,剛好有兩位女子。而且,這兩位女子,無論放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容顏都是非常絕美的。
而他們三人,就剛好是一男兩女。條件非常符合菩薩所說的標準。
屋裡,貴夫人的眼睛漸漸泛起了亮光。就彷彿,她已經找到了線索,看見了希望。
然後,她望望在身側沉睡着的大夫。暗思這件事情一定不能夠讓老頭子知道。他對病人的好是出了名的,在病人沒有完全康復之前,他絕不容任何人打他們的主意。可是,好人是不長命的。如果她不將這些告訴給菩薩,也許她很快就會死的。
——一個人,在有希望可能活命的時候,就絕對不會去送死。
算了吧,就這一件錯事,也就只這一件錯事了。她無非是開開口,將櫻空釋三人的情況反應給菩薩即可,又不是去暗殺了他們。而且,說不定菩薩所說的這三個人,並不一定就是櫻空釋他們呢。她發誓,這件事過後,她一定陪老頭子安度他們的晚年,不再求什麼孫子。
貴夫人抱着這僥倖的心理,又做了一個短暫的睡眠。而她的身邊,大夫已經沉沉地睡去了。畢竟,他白日的時間,還是有安排的。每一個手術,都需要足夠的體格去支撐。若是沒有一個充足的睡眠,他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天微亮。
一個人若是有很重的心事的時候,就一定會準時醒來。所以,貴夫人眼睛睜開的這一刻,她已決定,她要出發了。爲了進一步表示她的誠意和她的悔意,她決定,提前去山腰間的小河邊,靜等菩薩的現身。
藉着窗外黎明的幽光,她悄悄地鑽出被窩,爭取不驚醒一旁沉睡着的大夫。然後,她很快便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準備出發。
黎明姍姍而至。
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理了理頭上的白髮。
然後。
輕步走向了門口。
木門是掩着的,她只是輕輕一拉,木門便應聲打開了一道縫隙。
黎明的光線斜斜地照了進來。
在這道光亮中。她踏出了第一步。
門檻很高。是她多年前保守的建議。她說,高門檻可以守住好運,守住財氣。
可是她永遠也料想不到,有一天,這道高門檻卻會爲她帶來滅頂的災難。
她以一種側着身軀的姿勢從木門的縫隙中擠了出來。
然後。
她站定身軀,定了定神。伸手帶上了門。身軀輕然一躍,在黎明的光線中劃出一條弧線,翻轉着飛上了屋頂——
天漸漸變亮。
空氣中,隱約流動着陣陣寒意。
屋頂上,一個小小的背囊輕輕放在屋脊的中間。背囊裡,女嬰的屍體只露出小小的腦袋,眼睛微睜,小嘴微張,彷彿在渴望着生命,渴望着呼吸。可是,屍體早已冷卻了溫度。
貴夫人的雙腳剛剛落定,就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
巨大的驚恐在她的心臟猛然炸裂開來!
腳底猝然一滑。
她整個人,在驚叫聲中,在層層疊疊的瓦片上,滾落而下。
直砸落在小屋的高門檻上,腦袋磕上了門檻,裂開了一條縫隙。然後,她暈了過去。
病房裡,凡是聽到這聲驚呼的人,都紛紛跑了出來,吃驚地望着這一幕。
屋裡,大夫忽然驚醒!
這聲驚喊,竟是他老婆的聲音!
他匆匆披了件衣服,疾跑出了屋子。
打開門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他的老婆。
天,越來越亮了。
高高的門檻外,貴夫人的身軀側躺在地面上。她的腦袋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腥紅的鮮血汩汩地涌了出來。
“老婆——”
大夫大喊。然後,他踉蹌地跑出屋子,跨過高高的門檻,直奔到貴夫人的身旁,將她的身軀翻了過來。貴夫人沒有任何應答。他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手指緩緩地探到了貴婦人的鼻翼間。
下一刻,腦海裡譁得一聲變作一片空白!
他的老婆,已經沒有了呼吸。
她已經死了。
蒼老的淚珠,再次蔓延在了大夫蒼老的容顏上。他不知道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事情,他只知道,他不明白爲什麼只是短短的一夜,卻發生了這麼多的奇怪的事情。
他也無心去想。
清涼的風,陣陣地吹來。
白光中,他緩緩地站起身軀。後退數步,他望着地面上他的老婆,無聲地哭泣着。他是名大夫,曾無數次看到死神從他的手底帶走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可是,如此感覺到死神的真實,是他平生第一次。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命運總是在如此得折麼着他。在他晚年的時候,一直都沒有得到一個孫子,而現在,他的老婆卻也猝然而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視野。
腦海中的思維,一片混亂。
周圍的病人,怔驚地望着這一幕。他們也紛紛安慰着大夫。
“大夫,不要太傷心了。”
“大夫,你先休息一下。”
“大夫,夫人她不會有事的,她只是暫時暈了過去。”
“”
“老婆”
漸漸的,大夫的理智終於恢復了過來。他望望周圍的人,知道他們都是在善意地欺騙他。然後,他的目光再次凝聚,怔怔地凝望着躺在冰冷地面上已經死去的貴婦人,低聲哭泣着。他的哭泣聲很低很輕,可是聲音中絕望的顫抖任誰都聽得出來。他輕步走到她的身旁,就彷彿真的以爲她只是睡着了一般,不願驚擾她的睡夢。他蹲下身軀,抱緊她,牢牢地抱緊,彷彿再也不願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