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威越大責任越重
金塵輕輕怔住。
櫻空釋的這個回答並非是他所需要的答覆。可是,他卻又不能不做出回答。
“不知道。”
失落中,無意中,他隨口、漫不經心地說。說完之後,他忽然有了些後悔。櫻空釋爲什麼來找他,他已經可以猜出一二。只是話語已經說出口,想要悔改,已經不大合適。
“看來,”雪空下,櫻空釋直視着金塵的眼睛,緩聲說,低沉的聲音裡有淡淡的關懷,“你一直過得並不怎麼好。”
從金塵失神的神態中,他讀出了他生命中的孤獨;從金塵透明深邃的目光中,他洞曉到了他內心深處的疲倦;從金塵漫不經心的言語中,他看到了他命運之中的落魄。
——所以,他知道,金塵的生活也必然一直都不是很詩意。
——因爲,天下普多的事情,往往都是有失有得。金塵謀權篡位,雖然成功地得到了王位,但是,他卻也失去了生命之中最好的朋友,也就是他唯一的知己。而且,王位帶給一個明君的,並不是快樂。而是,重重的壓力。一生只要都被衆人稱之爲王,那麼終其一生,也必須想大衆所想,做大衆所認可之事!
——櫻空釋堅信,金塵必定是一個明君!
——所以金塵的生活肯定一直過得很沉重。
很久很久,金塵都沒有說話。櫻空釋的這句話,讓他久久地怔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這個極其簡單的問題。
“是啊!”終於,他不再掩飾什麼。擡頭望了頭頂蒼色的天空一眼,他淡淡地說,“釋,神界之王,並沒有給我帶來我所想要的東西。它只是一個無形的束縛。以前,是我將它想得太過聖美,太過夢幻。”低下頭,刻意避開櫻空釋明亮的笑容,他又澀聲說,“不過,我也不後悔。釋,想必火族的那名上將你也見過了。有他輔佐我,我感覺肩上的擔子輕了很多。”
謀權篡位得到王位,他如願圓了他哥哥金豐的夢想。可是,時日稍久後,他便爲哥哥覺得不值。爲了這樣一個不盡人意的個高高的王位,拼殺一生,真的不值。
“你當然不會後悔!”一旁,夜針冷冷地插嘴說,“得到了王位,你賺盡了!”
櫻空釋微怒,他斜斜瞟了夜針一眼。後者頓時閉上了嘴,不敢再多說半個字了。而另一旁,本欲再次挺身而出的金通也被金塵柔和的目光制止住了。
雪花輕盈飛舞。
柔和的風穿梭在天地之間。
一片朦朧的皚皚色澤的霧氣蔓延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裡。空氣中,流動着一股潮溼得令人覺得異常清新的花香。隔着薄薄的雪舞,每個人都可以看清對方臉上的笑容。就像是遠山的雪花,緩緩綻放,香氣四溢,沁人心脾。
“我看見了。”望着凝神而立的金塵,櫻空釋的眼睛輕輕眨了眨,言語開始變得輕鬆自然,“而且,我還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將臣,曾是將軍的弟子。較之你我,雖是年輕一輩,但眼神銳利,目光獨特,做事情,更是光明磊落。行爲舉止間,談笑自如,可以稱得上是當今神界難得的佼佼者。”
很顯然,將臣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好,也很突出。
“嗯。”微笑着點點頭後,金塵附和着說,“釋,你的看法和我不謀而同。對!我也是這麼認爲。所以,我已將很多的任務都下放給了他。因爲我相信他的能力,更相信他的爲人。”
——與人相處時日久後,便會對彼此有了明確的認知。將臣整頓軍風,敢想敢做,且每個行爲都是爲衆人着想。這是整個刃雪城乃至整個神界衆人有目共睹的。
“但我不知道,”櫻空釋嘴角的笑容忽然變得狡黠,“以後,是不是會有更多的任務將會被你下放到他的身上?”
“你說呢?”
金塵微笑着反問。
“若是我,”櫻空釋抿合了嘴脣一下,微笑着說,“肯定會的。因爲,無論是整個神界的安危,還是神界健步穩重的發展,都不是一人力量所能夠達到的。”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頓,接着說,“即便這個人就是整個神界公認的王。所以,必須還需要幾個、甚至是很多的上將齊心協力,才能夠更好地做到這點。”
這些,都是他任神界王百年時光所積攢的經驗。
金塵再次怔住。
“同意!”然後,他大笑着說,“完全同意!”
在這一點上,他和櫻空釋再次不謀而合!他也是這麼認爲。
“釋,”漸漸地,金塵心中的防備終於徹底消散了。他靜靜地望着櫻空釋的眼睛,眼珠沉靜清澈,“這些年來,想必你也過得並不是很好吧?”
他從櫻空釋的容顏上,讀出了後者的滄桑。
“每天沒事就忙着逃跑了,”櫻空釋笑得漫不經心,就彷彿在說一件根本就無所謂根本就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一般,“想好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旁,夜針和金通都久久地怔住了。一時之間,他們變得無措了。本想,視爲天地生死兩立的敵人本該見面就大動干戈的。然而,這兩個同是神界的王的人,居然能夠歡笑聊天,就彷彿他們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這樣的胸襟,他們永遠也體會不到。而這樣的友情,更令他們匪夷所思。不過,不管兩人怎麼想,但這二人的行爲還是產生了很大的不同。
夜針一直都緘默不語。畢竟,他知道櫻空釋此番前來,本就是要和金塵言和的。
“王,”金通湊近金塵的耳旁,小心翼翼地提醒說,“小心些。他們是不懷好意的。”
無論如何,他總是對櫻空釋和夜針抱有強烈的敵意的。他覺得,櫻空釋和夜針今日前來,必定是有所目的。甚至,刺殺金塵王也大有可能!
然而,金塵卻淡笑不語。他相信櫻空釋。
“金塵,”果然,櫻空釋終於坦言相待了。前邊和金塵的些許聊天,只是在試探金塵的態度。如今,當他可以明確確定言和的結果近在眼前的時候,他就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因爲他需要時間。他需要節省時間。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去處理。幻雪神山的神秘,淵祭的高深莫測,冷箭透玲玉幽三人的安危,都是他的心事。他放心不下。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處理掉一些事情。所以,他很直截了當地說,“我今日來到刃雪城,並沒有任何惡意。”
金塵在安靜地聽着。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蒼色的天空下,飛雪依舊飄舞不止。
“今日,我只是想,我們之間需要一個了斷。以往的種種,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筆勾銷。”櫻空釋轉過身軀,背對着金塵,仰望着高空中久久飄舞的飛雪。無數的雪花掉落進他銀白色的瞳孔裡,融化在他寬廣的胸襟裡,在他安靜的心田中緩緩流淌。片片漣漪圈圈染開,有風吹過,無數的平靜開始變成了小小的碎花,繼而消失不見,重新歸於寧靜。金塵對他的生活,雖然造成了巨大的傷痕。然而,隨着時間的流逝,一切傷疤已經痊癒,只有殘餘下的本能的陣陣紊亂的心跳,在他長長的呼吸中消失不見。他想起了一句話,一句極其簡單的話。他曾聽清晨偶爾說起過,凡世有一句話,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所以,無論什麼樣的糾紛,越快解決,一切才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畫上句號。暗灰色的雪空下,他的聲音顯得異常得平靜,但話語卻格外得簡單明瞭,“金塵,不管你怎麼認爲,自今日起,在我心中,你還是我的朋友。”
——人生之若遇一知己,便已足以。
陣陣細弱的風,忽忽吹過。
雪花,顫舞不止。然後,在某一個凝滯的時間內,忽然齊齊跌落。
夜針大驚!
來的時候,本以爲能夠將這一切言和就已不錯。然而,櫻空釋這番話語,聽上去卻分明是字字發自心扉!他實在是擔憂金塵利用釋的這個善良的弱點,設下陷阱。
金通撇了撇嘴脣,一臉不屑的樣子。哼!也不照照鏡子,想與我們金塵王稱兄道弟,根本就是妄想!
他的身後,衆多大金國的精靈們也紛紛輕笑出了聲。很顯然,他們心中所想於金通並沒有什麼不同。
——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是這個世界最殘酷也是最真實的寫照!
可是,就在這混亂的紛笑中,金塵的聲音如同一道明亮的陽光照進了雪地裡一般,聖潔無比,卻又異常寧靜。
“釋,”他的聲音很低,然而,卻將所有的嘲笑聲都壓了下去。他緩聲說,“在我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高高的蒼空之上,無數的飛鳥疏忽飄過。雪地上,片片陰影覆蓋住了所有的光線,世界間彷彿又短時間美麗的黑暗無聲掠過。
隱約中,有一霎那,飛雪停止了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