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與天音大軍已經逼進了璃都, 開始還有守城的軍隊抵抗,後來卻一路順暢,對於這種情況, 陸風瀾越來越心驚, 心跳得也越來越快。
大軍來到璃都城下, 只見城門大開, 高大的城門上飄着白幡, 玉璃的官員與士族白衣白帽帶着國璽跪在城門前,領頭之人上前高聲道:“罪臣戚無名率衆降臣恭迎王大將軍進城,特獻傳國玉璽以示誠意。”
王大將軍上前接過玉璽遞給身邊副將, 扶起戚無名,笑道:“戚相國, 請起。”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衆臣, 高聲道:“各位請起, 只要各位誠心歸順,我金鳳大軍將士決不會驚擾城中居民。”
衆人大喜, 紛紛叩謝:“謝王大將軍仁慈。”
陸風瀾焦急地等着她們說完,便催馬上前,問:“你們君上何在?”
衆人看着眼前這個貌似天仙的女人,驚得目瞪口呆,陸風瀾不耐地道:“她在哪裡?你們可知道她抓來的任家六公子關在什麼地方?”
衆人大驚, 這才知道這個女人就是金鳳朝有名的惡魔郡主, 而玉璃遭遇的滅頂之災也是源於這個女人, 只是沒想到, 她居然會是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貌女子。
戚無名顫聲道:“我主已經殯天, 任公子,他, 他也跟隨君上殉葬了。”
陸風瀾死死盯着她,又問了一遍:“你再說一遍。”
戚無名不敢開口了,陸風瀾大喝一聲:“說,他怎麼了?”
戚無名顫聲道:“君、君上把自己跟任、任公子關在一起自[焚]了……”
陸風瀾靜了一會,冷笑道:“你騙我!”
戚無名躬身道:“罪臣不敢。”
陸風瀾一言不發,狠狠抽了馬兒一鞭,馬兒驚叫一聲帶着她向城裡奔去。
王大將軍忙吩咐道:“保護郡主。”
王雲詩忙應了一聲帶着一隊人馬追了上去。
陸風瀾瘋狂地打着馬,在璃都的大街上狂奔,璃都家家關門閉戶,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門前飄揚着白幡告訴着人們,這個國家的君主已經不在了。
王雲詩追了上來,跟她一同向着皇宮奔去。
皇宮四門大開,御林軍早就得了投城的消息,自然不會阻擋金鳳的軍隊,進了宮,陸風瀾停了下來,王雲詩喊來一個宮侍,問道:“你們誰知道任家六公子關在什麼地方?”
那宮侍嚇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道:“關、關、關縛、縛琴宮……”
王雲詩喝道:“帶路。”
那宮侍連滾帶爬地帶着她們到了最偏僻的一處宮室。
謝秋容知道玉璃已經亡國了,他們這些宮人都呆在各處宮室,不得允許不能亂跑,否則殺無赦。呆在空曠的大殿裡,他一點也不害怕,只是替公子難過,他終於沒能等到心愛的人來救他。
看着牀上丟下的鐵鏈,那鐵鏈伴着公子度過了五個春秋,終於脫掉了。
謝秋容對着鐵鏈流着淚,忽聽外面一陣雜亂、急促的腳步聲,他愕然地擡起頭,眼前出現一個美得驚人的女子,她臉色蒼白,慌亂地四處張望,她喊着:“芳菲,你在哪,芳菲,你快出來,我來接你來了。”
謝秋容放下鐵鏈,從容地走上前,對着那個女子道:“你就是公子心愛之人藍兒嗎?”
陸風瀾看向他,聽明白他說的話,不由驚喜地抓住他,叫道:“你知道芳菲在哪裡是不是?快告訴我,他在哪裡?”
謝秋容靜靜地看着她,一擡手,“拍”地一聲給了她一巴掌。
跟在陸風瀾身後的護衛大驚,上前就把謝秋容打翻在地。
陸風瀾的臉火辣辣的,登時紅腫起來。
謝秋容高聲大罵:“都是你害公子吃盡了苦,遭盡了罪,害公子生不如死,公子受苦受難時,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陸風瀾攔住護衛,把謝秋容扶起來,輕聲問:“他現在哪裡?”
謝秋容恨恨地甩開她,咬牙切齒道:“公子死了,就在你到這裡前幾天跟君上一同關在鸞鳳殿裡燒死了。”
陸風瀾怔了一下,展開笑容柔聲道:“我知道你氣我害你家公子吃苦受罪,所以才嚇唬我的,我不會相信,你快告訴我,他究竟被關到哪裡去了?”
謝秋容大叫道:“公子死了,他等不及你來救他,就被君上給帶走,君上把他跟自己關在一起,放火一同燒死了。公子死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他再也不用受苦,再也不必受苦了……”
謝秋容放聲大哭。
陸風瀾瞅着他,笑道:“我不會相信的,他怎麼可能會死?他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活着回來見我,他沒見到我,怎麼會死呢?還有師孃,對,還有師孃,師孃早先就潛入玉璃來救他的,他一定沒死,一定被師孃救走了,一定是這樣的。”
謝秋容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到牀前,把牀上的鐵鏈扔到她面前,大吼道:“你知不知道公子這幾年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被廢了武功,成了一個廢人,被君上鞭打,每次都被強行灌下藥物侍寢,每一次都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每次不管傷得多重,都要把自己泡在水裡不肯出來,想把自己身上的氣味洗淨,因爲你跟孩子的畫像,他被君上打斷了手臂,打斷了肋骨,被君上鎖上鐵鏈,一鎖便是五年,五年來公子就在牀上呆着,一步也不能離開,因爲君上不許給公子穿衣,公子就是在這張牀上困了五年,五年啊,他五年沒見到外面的陽光,五年沒看到過天上的星星,五年啊,說什麼不管發生何事都要活下去,你爲什麼要對公子那樣說?你爲什麼不要公子死?他死了就不用受那麼多的罪,就不用吃那麼多的苦,都是你,都是你害公子這樣的,都是你——”
謝秋容哭得聲嘶力竭。
陸風瀾把鐵鏈撿了起來,看着那上面殘留着的斑斑血跡,嘴角展開一絲笑意,柔聲道:“芳菲,你是好樣的,吃那麼多苦都沒忘記我們的約定,我真的好愛你,你是個堅強的男子漢,我沒看錯人,你等着我,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一定會的,一定會再見……”
王雲詩聽的心驚肉跳,上前對她說:“郡主,別難過,說不定任公子真是讓人救走了呢?”
陸風瀾笑道:“當然了,我師孃是天下第一高手,她老人家出馬哪裡會失手?芳菲是她最心愛的徒弟,她怎麼會不去救他呢?”
對着衆人笑道:“你們不要爲難他,多虧他照看芳菲這麼多年,我要好好報答他。還有,把這屋裡的一切都保持原樣,不要動,聽到了嗎?”
王雲詩忙點頭道:“是,郡主,聽到了。”
接下來,陸風瀾焦急地等着姜好的消息,天天盼着她的到來,只是姜好象消失了一樣,沒有一點消息。陸風瀾越等越心涼,越等越心慌,而突然傳來安靖王遇刺的消息更讓她陷入半癲狂。帶人連天加夜往回奔,在看到城門上掛滿的白幡時,她呆住了。
陸風瀾躲了起來,她把自己的魂魄蜷縮到了靈魂深處,在那個安靜的地方,她靜靜地呆着,不想聽,不想看,只是靜靜地呆着。
這是個空虛的世界,這是個漆黑的世界,這裡沒有聲音,沒有陽光,有的只是虛無的靜寂,她把自己蜷縮成嬰兒狀,緊緊抱着頭,不想聽任何聲音,不去想任何事,只想沉沉地睡去。
偶爾也會聽到有說話聲,只是,她不理睬,不言不語也不動,象蠶蛹一樣把自己緊緊鎖在蛹裡,把身邊的一切都摒棄。
直到有一天,一個熟悉的寒意來到自己身邊,那寒意圍着她轉了幾轉,奇異的,她明白那寒意要她跟着走。她站了起來,慢慢跟在那團寒意後面向着更爲幽深的黑暗中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身後有了絲絲亮光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在喊着她:“瀾兒,停下來,快停下來,不要走,跟我回去……”
陸風瀾聽而不聞,依然向前走,那聲音越來越近,終於,一個白衣男子追上了她,那人抓住她,焦急地叫道:“瀾兒,跟師傅回去,不能再向前走了,快跟師傅回去。”
陸風瀾茫然地望着他,腦中好象有一點印象,她喃喃地叫道:“玉仙師傅,回哪裡去?”
玉仙師傅懇切地道:“好孩子,快跟師傅回去,慧兒還在等着你,所有人都在盼着你回去,快跟師傅回去吧,快回去。”
拉着她便向回跑。
陸風瀾被他強行拉着跑,她掙扎着,叫道:“師傅,你放開我,師父,放開我……”
她有種感覺,回去就要痛苦,回去就要受折磨,她不願回去,不想回去,她想安靜地呆着,不想受苦,她真的不想再受折磨了……
“瀾兒,你醒醒,你不能死,你的女兒還小,你已經拋棄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拋棄你的女兒?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很自私?你不能爲了不想受苦就把所有關心你的人都拋棄?你不能再任性了,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承擔你作爲一個母親一個女兒所應有的責任。你母親已經死了,還有父親,他失去了妻子,已經夠傷心痛苦了,你難道還要他再失去女兒?你女兒還小,她需要媽媽,家裡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你怎能狠下心來把她們都拋棄?你這樣對得起愛你的母親嗎?你對得起所有愛你的人嗎?你知道師傅爲了來追你,是拼了命來的,因爲師傅不想你死,師傅寧願自己死也要把你拉回去,瀾兒,振作起來,跟師傅回去,回去吧……”
陸風瀾淚流滿面,她這樣一個自私的女人何德何能讓這麼多人來愛她,爲了她承受了這麼多?
“師傅,我錯了,我錯了,我跟你回去,我回去……”
陸風瀾跟着玉仙飛快地往回跑,只是那團寒意不肯放過她,緊緊追了過來,玉仙一把將她抱起飛速地跑着,那寒意漸漸逼近,玉仙的速度越來越慢,突然,他停了下來,盯着陸風瀾,眼中閃着莫名的情意,低下頭,吻上了她的脣,在陸風瀾呆怔住的時候,放開她一掌擊在她腰上,陸風瀾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耳邊響着玉仙似嘆息般的叮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眼看着玉仙離自己越來越遠,陸風瀾驚慌地大叫着:“師傅,快過來,師傅,師傅——”
翠夢山上終年飄着如煙似霧的白雲,人說白雲飄渺間住着一對神仙伴侶,她們清晨採集朝露仙果爲食,傍晚踏着祥雲而歸,過着無憂無慮的歲月。
多少人羨慕她們的快樂,想要進山尋訪,只是山中雲霧飄渺,沒人找得到她們的蹤跡。
山頂上一處清清溪流旁,一個小巧的墓前,一個美麗的女人把鮮花做成的花環放在墓前,自己也在墓前跪了下來,閉着眼,靜靜地祈禱,晶瑩的淚珠順着面頰一滴一滴落在鮮花上。
她身後,一個面容蒼老的婦人緊緊抿着嘴,眼中一片悲涼。
“師傅,是我害了你,對不起,對不起。”
陸風瀾泣不成聲,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如果不是自己的懦弱,玉仙師傅怎麼會爲了她散盡功力而死?
風兒輕輕吹過,把她的哭泣聲帶向遠方。
姜好象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滿頭的黑髮幾天下來竟已經半白。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帶上山,讓他認識了你。”
姜好的聲音如從幽深的寒潭中發出,帶着空洞帶着寒意。
“當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時,我就感到自己掉進了深淵。我從未在他的眼中看到過那種神采,你留在山上的那段日子是他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卻是我這一生中最難捱的折磨。
看着你們珠聯璧合般的舞蹈,看着你們玉人似的站在一起,我的心在滴血。明明知道他喜歡那件白色禮服,我卻狠下心來讓他脫掉,他把脫下來的禮服當作珍寶一樣收藏起來。你走後,我以爲天長日久,我會用我的真心換來他的真誠對待,可是他日漸沉默,雖然我生下了他的孩子,可他依然不愛我。
你有什麼好?自私、懦弱、遇事只會逃避,只會接受別人對你的付出卻不能付出同樣的責任。爲了你,芳菲吃盡了苦頭,至今生死不明,爲了你,你母親被刺身亡,爲了你,玉仙散盡功力而死,還有因你有家不能歸的幾個師弟。
金夙藍哪金夙藍,你真是個魔鬼,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鬼,誰沾上你都沒個好。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永遠都不想再見你。”
姜好說完,轉身離開了。
陸風瀾默默地聽着姜好的責罵,一言不發,是啊,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誰接近自己都沒有好下場,她真是個不詳之人,一個活了兩世的混蛋……
秦無傷默默地走過來,挨着她也跪了下來,對她說道:“那時,我已經找到了師弟,可是,他爲了母親不肯離開,韓瀟把她母親扣押,讓她們相互牽制,師弟以死逼我把他放下,我沒辦法,只好放下他。他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死了,不要再找他。我怕你傷心,沒敢再見你。你攻打玉璃時,我跟師孃也闖進了宮中,只是去晚了一步,大火已經燒了起來,我抓了好多人逼問,都說韓瀟帶着師弟一同鎖進了大殿。”
“孃親。”
一個稚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陸風瀾回過頭來,慧兒滿面淚痕跑過來撲到她懷裡,哇哇大哭:“孃親,師爺爺爲什麼會死?他那麼好怎麼會死?”
陸風瀾流着淚說不出話來。
“都是這個女人害死我爹的,就是她,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就是她我爹纔會死!”
一個憤怒的孩童的聲音指控着陸風瀾。
慧兒掙脫母親的懷抱怒視着那孩童:“你胡說,我孃親怎麼會害死師爺爺?”
那孩童大叫道:“就是她,爹就是爲了救她纔會死的,是她害死我爹的,她是個壞女人,壞女人。”
慧兒憤怒地上前推了他一把:“姜思男你胡說,我孃親是好人,不是她害死師爺爺的。”
姜思男後退了兩步,狠狠地瞪着她,叫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們——”
姜思男轉身跑走了。
陸風瀾無言地聽着姜思男的指控,慧兒回過身來對着墓又哭了起來。
秦無傷低聲道:“思男還小,不懂事,你不要太難過。”
陸風瀾黯然道:“他說的沒錯,是我害死了師傅。”
慧兒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陸風瀾嘆了一聲,道:“是我不好,師傅老師爲了救我纔會死的,我是個罪人。”
慧兒哇地一聲傷心地大哭起來。
秦無傷無語,陸風瀾站起身來,頭一陣眩暈,差點摔倒,被秦無傷扶住。
秦無傷嘆道:“我送你們下山吧。”
陸風瀾嗯了一聲,轉過身來,卻見李玉拎着一個小包匆匆趕來,到了近前,對着她們施了一禮,把小包捧到陸風瀾面前,道:“郡主,這裡面是師孃整理出來的東西,說交給你,要你以後好自爲之。”
陸風瀾接過來,打開看時,卻是玉仙師傅手寫的醫書還有他修練時的武功秘訣。
李玉接着道:“師孃說,以郡主現在的年紀不可能學什麼高深的武功,但這些調理內息的吐納之法倒還可以學一學。”
陸風瀾禁不住又流下淚來,對着姜好的方向跪下叩了三個頭:“師孃,我會記着您跟師傅的教誨,我走了,您老人家保重。”
站起身來,對着李玉說道:“李師弟,你代我向陳師弟說一聲,你們什麼時候想回去都可以,有什麼需要我做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李玉淡淡一笑,說:“謝謝郡主,李玉有事一定會找郡主幫忙。”
陸風瀾對他點點頭,帶着女兒隨秦無傷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