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打定主意,我就準備喊他們一起跳河。但是話沒出口,身後嘩啦嘩啦的水響之間,就夾雜出了一些雜音,這種雜音不太明顯,只不過現在緊貼着河道,一下子就分辨出來了。
我不由自主的回過頭,朝身後的河面望了一眼,這一眼望過去,整顆腦袋立刻像是要炸了一樣。
河道里的河水不斷的拍打着灘頭,要是在平時,河水涌動,只不過捲到河岸上一些髒兮兮的水沫和雜七雜八的雜物,然而這一刻,我看見河道里不知道什麼時候聚攏了一大片浮屍。走水的人不可能沒有見過浮屍,一年四季都不會斷絕的,然而,這麼多浮屍聚攏到一起,其中肯定有意料之外的原因。
譁……
前面的狂風在不斷的逼近,把我們一步步的逼向河道,河道里的水面聚攏的浮屍,如同都像活過來了似的,藉着水流的力量,一具一具的被捲上河岸。河裡的浮屍絕大部分是沒有什麼異樣的,只不過就是屍體而已,可是現在,這些浮屍顯然都不正常了。被衝上河岸的浮屍停滯了一下,四肢和腦袋都在輕輕的擺動。
這個時候,離我最近的一具浮屍,像是微微擡起了頭,在它擡頭的同時,我大吃一驚。浮屍被河水泡的發白發脹,已經看不出原樣,但我卻能看到,浮屍的臉上,還有死氣沉沉的眼睛中,佈滿了一道一道血絲般的紋絡。整張臉好像要崩裂了似的,一道道細密的血絲觸目驚心。
我之所以大吃一驚,是因爲我辨認的出來,浮屍身上這樣的血絲,是中了血線蟲。七門驅使陰兵,都要用血線蟲,血線蟲在屍體身上,屍體纔會變成沒有生命的陰兵。
但血線蟲是不傳之秘,至少也得龐獨那種身份的七門人才可以掌握。像我和唐玄鋒,就沒有血線蟲。
唐玄鋒要是沒有血線蟲,此時此刻這一大片浮屍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簡直連想都不敢想,難道這裡除了唐玄鋒這個叛徒之外,真的還有其他七門人在場?
嘩啦……
河水不斷的涌來,每一次波濤翻滾,都有幾具浮屍被衝上河岸,我雖然沒有一具一具仔細的看,可是我知道,這些浮屍身上應該全有血線蟲。中了血線蟲的浮屍,在河岸上慢慢的扭動,最前面的那些已經隱隱約約站起了身。
“咱們這是得罪誰了!”黃三咕咚嚥了口唾沫,臉都綠了:“前有狼後有虎,真的不讓咱們活了麼?”
呼!!!
升龍老道甩開黃三扶着他的手,眼睛一下子瞪圓了。衆所周知,升龍老道當年進入升龍觀之前,也是混跡江湖的草莽,雖然修身養性這麼多年,但骨子裡的血性卻沒有完全褪去,如今讓人逼到了這種地步,他異常惱火,在狂風席捲的邊緣一閃身軀。
不出所料,一接近狂風,風中那根龍頭棍就出現了,棍子帶着開金裂石的力量,威猛絕倫。
但升龍老道有備而來,又拿出了拼命的架勢,他側身躲過龍頭棍一擊,手上的動作快到極致,也妙到極致,一把抓住來不及收回的龍頭棍。
龍頭棍被抓住,棍子的主人也被迫從大風中現出身形。果不其然,施展龍頭棍的就是唐玄鋒。唐玄鋒一現身,升龍老道死死的纏住了他,兩個人翻翻滾滾的爭鬥起來,那團不斷逼近的狂風,也暫時停滯在了原處。
狂風暫時停止逼近,本來情況應該算是好了些,然而,身後的河道上,河水不知道沖刷上來多少浮屍,浮屍一具挨着一具,一下把我們擠到了灘頭和狂風之間狹窄的地段中。
沙沙沙……
被衝上河岸的浮屍,在血線蟲的驅使下,開始在沙地裡爬動。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因爲我看的出來,這麼多浮屍,好像就是衝着我一個人來的,黃三拖着織夢就在旁邊,可是所有的浮屍理都不理他們,目標明顯就是我。
我沒有退卻的餘地,只要退幾步,就會被狂風捲住。我硬着頭皮手持打鬼鞭,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只能拼一拼了。
“陳六斤……”
一片正在爬動的浮屍裡,陡然傳出了一道聲音。那是個女人的聲音,聽着很陌生,但是這聲音直接就喊出了我的名字,讓我心頭頓時一凜。
“陳六斤……你還……你還記得我麼……”
聲音又一次傳來,比前一次更加清晰,這果然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隨着聲音,浮屍中間有一具屍體,爬動的好像很快,從密密麻麻的屍羣中直接爬到了最前面。
那是一具女人的屍體,披頭散髮,死去的時間應該不久。她穿着一件河灘常見的碎花土布的衣服,一頭烏黑的長髮散亂不堪,在沙地裡使勁的爬了過來,她爬的很快,估計是兩隻手的力道太大了,手指在粗糲的砂礫中磨來磨去,把被河水泡的發白的皮肉磨掉了一大半。一雙手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看一眼就讓人渾身上下亂冒寒氣。
“陳六斤……你不記得我了……”
這個女人一邊爬,一邊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的腦子好像木了,隨着對方的問話,我忍不住使勁的回想,我認得這個女人嗎?
就在這個時候,這個女人用雙手支起了上半身,一直到此刻,我才驚覺,這個女人是個孕婦,挺着一個大肚子。
“陳六斤,你真的把什麼都忘了,不記得我了……”
我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腦海中的記憶在翻江倒海般的不斷翻滾。我能看見這個女人亂髮之中露出的半張臉。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嘴巴和鼻孔裡全都是泥沙,我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是不是認得她。
“老六!這件事怎麼越來越亂了!”黃三一個人照顧着織夢,顯得有些吃力,但是他就是這毛病,哪怕馬上就進鬼門關了,嘴巴是一刻也閒不住的,他在旁邊看着這個爬來爬去的大肚子女人,脫口問道:“這是你在別的地方欠下的債?”
我顧不上回答黃三的話,因爲我確實亂的一團糟,心神也飄飛着。腦海裡亂七八糟的往事不斷的閃現着,看着這個孕婦的臉,我開始疑惑,隱隱約約的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在燕子山跟着燕白衣長大,時不常會自己偷偷溜下山,到附近的村子裡玩兒。那些小玩伴,有男娃也有女娃,因爲時間太久了,人的模樣改變了太多,我一時間也吃不準,這個女人是不是當年曾經見過的女娃子。
可是想來想去,我的腦子糊塗裡又帶着一分清醒,即便這個女人,真的當年和我有一面之緣,那也僅僅是一面之緣,之後各自分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和她能有什麼關係?她死了都還能再找到我?
我的身軀似乎都跟着腦袋一起僵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披頭散髮的大肚子女人就用那種怪異的姿勢,支撐着上半身,一直爬到了近前。
“陳六斤,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可知道……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都有一個念頭……”
這個女人的聲音,不斷的飄到耳邊,我越來越糊塗,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這個念頭,一直都在……即便我死了……都沒有忘記過……”大肚子女人好像使勁的撐着身子揚着頭:“從來沒有忘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