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滿院花香。
一窗之隔,姒錦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寒冷,旁邊的雲裳看的更是心裡發寒,話都不敢說一句了,垂着頭立在一邊。
姒錦現在的感覺有些微妙,原主對於本家有極其大的憎恨跟厭惡,蘇蕊這樣做反而引起了她心底深處的煩躁。懷了孕的女子本來情緒波動就很大,現在姒錦更是有股火衝上心頭。
“雲裳,你去明秀宮說一聲,就說我跟蘇姑娘不熟,沒什麼好見的。”
雲裳一愣,主子鮮少這樣不給別人臉面的時候,不過也只是那麼一剎那的呆愣,幾乎是立刻回過神來,點頭說道:“奴婢知道了,我這就去傳話。”
姒錦點點頭,看着雲裳走了出去,自己望着院子裡的花出神。不管如何,她都沒打算跟本家送進來的孩子相親相愛做好姐妹,實在是本家對他們這一支太過分了,這些年來的恩恩怨怨,家裡人在老家過了多少年每當有人提及那件事情,還是要擡不起頭來。縱然後來澄清了事實,但是大家對八卦的熱情永遠高過真相的追求。
所以,姒錦可不願意跟蘇蕊虛與委蛇,保持距離比較好。
雲裳到了明秀宮,一時間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畢竟明秀宮的宮人穿着跟別宮是不一樣的,這樣一來大家才能很快的區分開來。能在明秀宮此後的宮人都不是簡單的,畢竟這裡油水足,有顏面,若是那個小主看中了,說不定最後入選得了位份的時候,還會跟管事姑姑要人,一般這裡的宮人位置,每次選秀的時候,都是爭得頭破血流。
雲裳一出現在明秀宮,只看她身上的服色,就知道是那個主子身邊的大宮人,裡頭的小宮女忙笑着把人引進來,“這位姐姐,不知道你是哪一宮的,來這裡找什麼人,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雲裳看着眼前的宮女,笑的十分的柔和,先遞了一個荷包過去,看着小宮人忙收進袖籠裡,這才放緩聲音說道:“是這麼回事,明秀宮的蘇秀女讓人帶了話給我們主子,說是想要見一見,我們主子得了信,讓我來回句話,我是頤和軒的,你看方不方便?”
這小宮女一聽是頤和軒眼珠一轉,立刻說道:“原來是頤和軒的姐姐,我可不敢說方不方便的,不如我帶姐姐去見管事姑姑,這事兒還是姑姑點頭纔可
。”
明秀宮規矩重,這一點雲裳是知道的,笑了笑,“有勞你了。”
“可不敢當。”頤和軒那位主子跟前的大宮女,她敢得罪嗎?何況人家見面先給個荷包,懂規矩還知禮人又和善,她是傻了纔去得罪人。一邊引着人往裡走,腦子裡轉動起來,也想着賣個好,可是不知道眼前這個跟蘇秀女是個什麼說法,好還是壞啊?想到這裡,這小宮人就笑着說道:“這蘇秀女還真是好人緣,前一天長樂宮的雁青姐姐也來看過她呢。”
雲裳心裡一樂,這個荷包可沒白打發,心頭一轉,就略帶驚訝的說道:“是嗎?既然長樂宮那邊有人來看她,她還要見我們主子做什麼?早些年這位蘇秀女家裡可沒少欺負了我家主子家人,且我們主子從未見過這位蘇秀女,也不知道她要見我們主子做什麼。”
這話裡可就明白了,原來不是一路,還有些家裡恩怨的。這個蘇秀女鼻孔朝天,頤指氣使的可不是什麼和善人。
宮裡頭的人哪一個不是長了十七八個心眼,這小宮女容萍能得了明秀宮的差事,雖說是守門的,可是一來不用在那些嬌貴的秀女跟前伺候吃氣,二來守門時誰要出去可得打發她點好處,這可是個極好的差事。
容萍心裡頓時有了計較,三言兩語的就透露了不少明秀宮裡事情。這個是個狡猾的,只講跟蘇蕊有關的,其他人無關的人是一個字也不提。雲裳聽着這容萍這麼識趣,心中暗暗思量倒是個能用得上的。兩人攀談幾句,很快就到了管事姑姑展雲茹那裡。
展姑姑一看就是不太好說話的人,面色十分嚴肅,民企的脣角就令人生怯,聽了雲裳的話也只是皺皺眉頭,不過還是點頭同意了,“姑娘快一些。”
雲裳連忙謝過了,容萍就帶着人去了蘇蕊那裡。
雲裳這麼一路過去,自然是引起了別的屋子裡的人好奇,一時間窗口處都出現不少探望的臉。隔着一層窗紗,也瞧不太分明,但是雲裳是能感受到很多人在看。心裡笑了笑,依舊如故的直接去了蘇蕊所在的屋子。
此時蘇蕊正黑着臉坐在屋子裡,另一邊是面帶笑容的楚澄嵐,另一角立着一名宮女,眼角有些紅紅的。雲裳掃了一眼,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工人定是受了氣的,不過這不歸她管。
“蘇姑娘,這位是頤和軒的姐姐。”容萍上前一步對着蘇蕊屈屈膝,把人介紹了一下,就很快的撤退了。
雲裳看着容萍的背影,果然是個機靈的,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
蘇蕊沒空搭理容萍的去向,一聽是頤和軒來的人,不要說蘇蕊,就連對面的楚澄嵐都愣了愣。頤和軒的大名這滿院子的秀女哪個沒聽說過的,看着人是來找蘇蕊的,楚澄嵐的臉色就黑了下來。
雲裳仿若沒看到一般,先對着蘇蕊屈膝行了一禮,又看着楚澄嵐行了一禮,“兩位姑娘好。”
楚澄嵐看着雲裳待她們的態度一般無二,心裡這才舒服幾分,想起臨進宮前家裡人說過,那熙容華是靠着姐姐庇護的,她的人對自己客氣那是應該的。想到這裡頓時理所當然起來,帶着一股子驕矜就對着雲裳說道:“不用多禮,起來吧。”
雲裳謝過了,這才起身,也不跟兩人多交談,攀親近,只看着蘇蕊說道:“蘇姑娘讓人捎去的話我們主子收到了,主子特意讓奴婢來回一聲,主子跟您不熟,沒什麼好見的。”
蘇蕊還以爲頤和軒的那女人會見自己不然讓自己身邊的大宮人來做什麼,可是雲裳這話一出口,臉色就白了,這可真是明晃晃的打了臉
!
雲裳說完,看着蘇蕊還沒反應過來,也不多呆,屈屈膝,就自顧自己的退下去了。這些人都是待選的秀女,而她主子是個懷有皇嗣的容華。且主子壓根就不算隱瞞跟蘇蕊不睦的關係,所以她得稍微張揚些才成。
雲裳前腳一出門,後頭就聽到楚澄嵐的笑聲傳了出來,帶着濃濃的譏諷。雲裳心裡笑了笑,這一聲笑可比什麼話都要厲害,蘇蕊的臉皮可真是架不住。想想也能想到,必然是之前蘇蕊在楚澄嵐之前張揚的說過她跟她們主子的關係。容萍說蘇蕊跟楚澄嵐有些過節,兩人如此不對眼,有了這個楚澄嵐可不是要好好的嘲弄一番。
這是也怪不得誰,貴妃想要蘇蕊噁心主子,最後倒黴的還不是這個蘇蕊。這可真是被人當了槍使,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兒呢,若是不趕緊想明白,以後有的罪受。
“這可真夠打臉的,是誰說跟頤和軒的熙容華一族同宗的姐妹,說什麼姐妹情深,嘖嘖,可真有那個臉。”楚澄嵐就是看蘇蕊不順眼,兩人幾天裡都吵了好幾架了,此時楚澄嵐故意大了嗓門說話,隔着窗子都傳了出去。
蘇蕊漲紅了一張臉,她是真沒想到蘇姒錦居然這麼狠,一點情面都不顧及,將她的臉踩在地上毫不費力。她可是主枝的嫡出姑娘,在家裡尊貴慣了,一時間這個落差沒辦法適應,又聽着楚澄嵐的譏諷,頓時怒道:“你胡說什麼?滿嘴胡言,一點大家閨秀的氣派都沒有。”
“就憑你也好意思說大家閨秀的氣派?”楚澄嵐翻個白眼,“也不知道是誰昨晚上還磨牙呢?”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蘇蕊立刻就回道:“也不知道誰呼嚕打得震天響,吵得人一點都沒辦法睡。”
“你胡說!”
“你才胡說!”
兩人又吵起來,外頭的人卻一個也沒進來勸架,這倆人脾氣都不好,一個背後站着皇后,一個有貴妃護着。一開始勸兩句還費力不討好,這裡的人誰不是家裡的手中寶,受她們的氣呢?
吵了半天也沒人進來勸一句,倒是引來了展姑姑,又罰二人抄寫宮規。
喬靈夷聽着外頭的動靜,擡頭看一眼對面安靜看書的少女彭明薇,其父彭達是司農寺卿,從三品的官員。在京都裡實在是不起眼,職務所轄也不過是掌管京都糧食積儲以及京官祿米供應的小事。可是彭達生的這個女兒卻格外的出色,明眸善眯,膚色如玉,且滿腹詩書,自有一股高華氣質。自兩人分到一間屋子裡,倒是沒出現齷齪,且她有意交好,倒也相談甚歡。
此時聽着外頭吵鬧的聲響,她主動開口問道:“明薇。”
彭明薇擡起頭來,明霞般的面容帶着一抹淺笑,面帶詢問的看向喬靈夷。她對喬靈夷的印象極好,人長的嬌俏可愛,性子也爽朗,大方知禮,跟她家那些小肚雞腸的姐妹們不一樣。
“明薇,你在京都長大,可曾聽說過熙容華的名頭?我在京外不知情,方纔聽着外頭吵鬧,好似這熙容華很厲害一般?”喬靈夷眨着眼睛看着彭明薇,面帶期待,帶着對深宮中茫然不知的驚懼。
彭明薇心中一軟,不過她不愛說人的壞話,就看着喬靈夷說道:“熙容華主子不是我等能隨便說嘴的,在京裡也很少聽到關於她的事情。”說到這裡頓了頓,就看着喬靈夷道:“不過,大家都知道她是皇上很喜歡的人,眼下懷有身孕的就是這位主子。”
喬靈夷眨眨眼睛,“是嗎?那一定是個很漂亮的美人。”
彭明薇就笑了,點點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也不知道熙容華是個什麼性子,不過我瞧着她身邊的大宮人倒是有些……氣派。”喬靈夷輕嘆一聲。
“宮裡的主子個個都有氣派,咱們沒見過心裡自然有些不安
。不過只要咱們按照規矩行事,自然就無礙的。”
喬靈夷心裡嗤笑一聲,面上卻點點頭,“你說的沒錯,咱們一直規規矩矩的。倒是那個蘇蕊跟楚澄嵐整天攪得人不得安寧,看書也不能靜下心來。”
聽着喬靈夷的話,彭明薇也下意識的往窗外看去。外頭自然已經沒有了吵鬧之聲,明亮的眼光灑落進來,滿屋芬芳,在這小小的明秀宮裡處處充滿算計。若是能落選回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過想起家裡人的期待,彭明薇又收回眼神,落在書上的眼神卻有些發飄。
熙容華……京都裡的姑娘怕是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吧。
蘇家人出了一個熙容華,爹爹掌了遷丁司,哥哥做了驍龍衛的統領。人人都說那熙容華一定是狐狸精轉世,如今還有了身孕,若生下皇子,以後蘇家只會更上一層樓。他們家本來無心送她參選,但是出了一個熙容華,人的心思就活泛起來。那熙容華的出身也算不得多高,曲洲蘇家逐出來的庶枝而已,她能行,別人自然也能行。
彭明薇皺皺眉頭,這書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拿起針線一陣陣的紮起來。
對面的喬靈夷將彭明薇的動作收進眼中,一時間也思量起來。想起臨行前姑姑說的話,一家子人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了。爹爹叔叔他們能不能再回來京都,離開那個窮鄉僻壤的地界,姑姑能不能回宮再掌大權,全都看她的了。
這次能夠參選多虧她姑姑從中周旋,況且……喬靈夷面色微紅,她跟皇上表哥小的時候也沒少見過,那時候他是太子,她是喬家的寶貝女兒,時常跟着母親進宮探望姑姑……
八年前他們離京,那時候她才七歲,如今她總算是回來了,再也不願意去過邊陲那種清苦寒酸的生活。那樣辛苦小心翼翼的日子,再也不想經歷一回。從天之驕女到犯官之女,如今又回到京都這繁華之地,喬靈夷心裡的起伏,只有她自己才能清楚。
屋子裡兩人各自思量,一時間也沒有去關注對方。對面屋子裡李蘊琇跟王婧韞也正在悄悄說話,談起的內容自然也是離不開離開的雲裳。
“在家裡的時候就聽聞宮裡熙容華之名,沒想到才進來沒多久,倒是見到了熙容華身邊的大宮人。婧蘊你看如何?”李蘊琇笑着說道,那雙靈動的眸子宛若一潭泉水,幽幽深深,望不到底。
對面的王婧韞聞言放下手裡的針線,擡頭看向對面的李蘊琇,“我方纔並未細看,不過恍惚一眼,不過能看得出是個很有規矩的人。”
有規矩?李蘊琇冷豔的面容帶出幾分哂笑,“你這個性子看誰都是好人,都是規矩人,我倒覺得頤和軒的那宮人很是不一般,你看她行事言語不多卻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這樣的人可是難得。”
“那又如何?跟咱們也沒多大的關係。且聽說熙容華有了身孕,想來咱們這些人是見不到的,說這些做什麼。”
“現在見不到,難道以後還見不到?”李蘊琇真是被王婧韞這性子給氣死,“你現在早早打算起來,總比事到臨頭慌亂的好。”
“有什麼好打算的?”王婧韞懵然看向李蘊琇,“就算是能成功留牌子,可是初封肯定不會高,上頭不召見,咱們就得在自己宮裡好好地呆着,你莫要生事被人抓了把柄。”
李蘊琇:……
算了,跟她也說不通,王婧韞是個木頭疙瘩的腦袋,好人一個。
倒在自己牀上,李蘊琇難免想起方纔那大宮女的氣派,跟她們家的管事媽媽比起來還略勝一籌,他們可是又百年積蘊的人家。這宮裡,一個小小的容華身邊的人都不能小看,那……貴妃皇后那裡,是想都不敢想了。
想到這裡不禁又有些煩惱,也不知道自己這張臉,會不會被貴妃給撂牌子
。聽聞貴妃娘娘容貌無雙,這次又是協助皇后娘娘選秀,若是不得她的眼,到時候只怕難免會有些不順當。現在這一會兒,倒是真的羨慕起王婧韞那張溫婉可人的臉來,多好糊弄人,沒有攻擊性,要是她也喜歡這樣的臉入宮,沒威脅。
聽着對面李蘊琇又開始不安的翻來覆去,王婧韞想要說什麼又咽了回去,低頭看着自己繡了一半的百合花,心裡輕嘆一聲,拈着針線又動起來。
頤和軒的熙容華派人到明秀宮的事情不是秘密,不僅明秀宮很快傳遍了,就連其他宮裡也很快得了消息。
等到蕭祁那邊得了消息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索性放下手裡的摺子,站起身就往頤和軒走來。從崇明殿到頤和軒的距離很近,他就權當散步,一盞茶的時光也就到了。
屋子裡姒錦正指揮着人擺膳,看到蕭祁來了,臉上的笑容大大的,親自迎出門來,“今兒個來得早,還以爲要再過會兒。”
蕭祁扶了姒錦,皺眉說道:“你走慢點,也不用迎出來,慌里慌張的做什麼。”
“我想早點到你身邊啊。”姒錦一把挽上蕭祁的胳膊,臉上的笑容甜的齁人。
蕭祁被她這樣一說,反而有些不太自在,真是,這裡這麼多人,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忌諱。這要是傳出去,外頭的人不定怎麼說呢,“一點規矩也沒有。”
“規矩是給別人看的,你說讓我在你面前自在點,我這是奉旨行事。”
“說什麼都是你有理了。”蕭祁也是無語。
“嘿嘿。”姒錦傻笑兩聲糊弄過去,挽着蕭祁一起進了屋。
屋子裡雲裳帶着人擺膳,桌面上擺着香菇冬筍燒瓢菜、金鉤筍絲燒豆苗、香椿拌豆腐還有嗆三鮮四道素菜。除此之外,還有醬羊腱子、糟蒸鰣魚,丁香雛雞,瑪瑙翡翠羹,澄清冬瓜羊肉,燒芙蓉羊肉……
蕭祁看了一遍,側頭看向姒錦,“你這要是吃全羊宴啊。”滿桌子的羊肉,真是會變着花樣的折騰。
“今天特別饞羊肉,就讓御膳房做了來。不過太醫說不許多吃,怕火氣大,我就擺上看看解饞,和一定不多吃。那邊竈上溫着熱粥呢,一會兒就端了來。”姒錦很是遺憾的說道,這還是關外送來的小羊,地道的羊肉味。
看着姒錦一臉遺憾的樣子,蕭祁拉着她先去洗手,然後說道:“你想吃,等你生了可勁吃,現在一切要聽太醫的,讓你少吃,別貪嘴。”
“我知道啊。”姒錦還是有些委屈。
蕭祁拉着姒錦坐下,雲裳等人擺好膳食就彎腰退下了。姒錦拿了筷子親自給蕭祁夾菜,就聽他問道:“聽說你讓人去明秀宮了?”
姒錦一愣,手裡的羊排沒夾穩掉了回去。
“誰給你打小報告了啊?你這知道的也太快了點。”姒錦重新夾了一塊嘟囔道,一臉的不悅。
蕭祁就看着她,“興你做,還不許別人說了?別說我這裡,只怕整個後宮都傳遍了。”
“這事兒可不是我先挑起來的,是那蘇蕊來攀關係,我不客氣的擋了回去而已。”姒錦冷笑着就把事情講了一遍,最後咬着牙說道:“她怎麼有臉來的,當年本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不信他們都不知道。”
“你這怨氣還挺深?”蕭祁難得見到姒錦這樣惱怒一個人,之前就是貴妃那裡,也不見她這樣。“可要我替你出口氣?”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