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周宣沐浴更衣後去都護府接了林涵蘊出來,一同去白雲觀向靜宜仙子道別,“黑玫瑰”被夏侯流蘇騎走了,周宣沒有合適的坐騎,就借了藺寧的紅鬃馬騎着。
周宣、林涵蘊在三癡和老董的陪同下來到白雲觀外,女道童開門讓周宣和林涵蘊進去,二人來到靜宜仙子清修的那座酷似“九難山房”的小院,院門緊閉,叩門久之無人應答。
林涵蘊奇道:“難道我姐姐外出了?”
女道童道:“沒有啊,靜宜仙子就在院裡,可能是在後園,聽不到敲門聲。”
林涵蘊道:“我來喊——”
周宣制止道:“道觀清修之地,大喊大叫象什麼話,看我的。”走到院牆邊那株老柳樹下,縱身高躍,手抓樹幹,腰一挺就在上了院牆,這內牆也就六尺高,一躍而下,開了院門讓林涵蘊進去。
林涵蘊挽着周宣手臂向後園走去,一邊斜睨着周宣說:“周宣哥哥跳牆倒是很拿手,孟子說過一句什麼——逾牆什麼處子?”
周宣笑道:“逾東牆而摟其處子——我摟你。”勾住林涵蘊的小腰將她往身邊一摟。
林涵蘊“格”的一聲笑:“這是我姐姐的住處,你跳牆進來不是要摟我姐姐嗎?嘻嘻,你早摟過了,在信州,姐姐不是與你共騎一匹馬嗎?周宣想起那次還鄉之行,摟着道蘊姐姐細軟的腰肢感覺真是美好,那樣的機會不知還有沒有?問:“涵蘊你什麼意思呀,三番五次說你姐姐和我怎麼樣,難道你還真想我把你們姐妹一塊娶了?”
林涵蘊難得地嘆了一口氣:“周宣哥哥我和你說實話吧。也只有你才能娶我姐姐,其他人就是敢娶,我姐姐也不嫁,我看得出來,我姐姐很喜歡你,姐姐和你在一起就很快活。”
周宣道:“喜歡不見得就能婚嫁,要看有沒有緣分——涵蘊。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不要在道蘊姐姐說這些,免得惹她不高興。”
一想到周宣明天就要去金陵,林涵蘊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下來。也沒心思把她姐姐強烈推薦給周宣了,噘着小嘴不說話。
兩個人走到栽滿白玉蘭的後園,就聽到靜宜仙子柔美的聲音在叫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周宣與林涵蘊驚奇地對望一眼,緊走了幾步,透過白玉蘭地枝葉,見八角涼亭上,靜宜仙子背面而立。茗風、澗月、阿芬、小榮大大小小四個侍女並排站着。隨着靜宜仙子的口令而揮手、扭腰、擺臀、踢腿——
靜宜仙子淺色道袍用一根絲絛鬆鬆地束着,衣領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高挑苗條的身子有韻律地扭動着,輕薄道袍因動作而盪漾出圓臀長腿的輪廓,夕陽晚霞又爲這絕美輪廓鑲了一道粉紅的邊。
靜宜仙子一邊有節奏地擺臂踢腿,一邊說道:“每日枯坐,缺少健身,久而久之,腰腹會生出贅肉。體態會變得臃腫難看,這套健美操每日早晚各練習一次,可以美體塑身,保持體型,繼續。再來一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林涵蘊想出聲。被周宣伸指頭捺住嘴脣,示意她不要驚動靜宜仙子她們。
林涵蘊低聲道:“我姐姐想念在金陵的日子呢!”
周宣不說話。眼睛有點溼潤,想着道蘊姐姐這樣花一般地女子將在這寂寞道觀默默老去,閒時還跳跳健美操,身材保持得再好又有誰憐惜欣賞呢?口裡低誦着:“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
八角亭上的健美操鍛鍊結束了,靜宜仙子用香帕擦拭着汗水,對四名婢女道:“出出汗,身心舒爽,是不是?”
四名侍女原先受靜宜仙子影響,喜靜不喜動,現在又要跟着靜宜仙子喜動了。
靜宜仙子在銅盆裡洗了洗手,忽見周宣和林涵蘊從花樹下走出,驚道:“宣弟、涵蘊,你們怎麼進來的?”
周宣道:“院門沒關呀,一推就進來了。”
靜宜仙子責備地看了小榮一眼,怪小榮門沒關好,差點被宣弟看到她跳健美操的樣子,那可就難爲情了,掠了掠鬢髮,問:“宣弟不是去清源了嗎,怎麼就回來了?”
周宣道:“清源沒去成,半路上夏侯流蘇跑了——”
林涵蘊道:“姐姐,周宣明日就要去金陵了,皇帝召他有急事,現在來是向姐姐告別地。”
靜宜仙子一顆心陡地一落,雖然知道周宣遲早要離去,但這一刻真的到來,卻是這樣難捱,強笑道:“那先祝宣弟一路平安了,女道明日就不去送了——涵蘊你去金陵嗎?”
林涵蘊噘嘴道:“爹爹不肯我去,而且周宣哥哥回到金陵馬上就要作爲送婚使護送清樂公主去南漢完婚。”
靜宜仙子“嗯”了一聲,說道:“宣弟,請到前邊茶室小坐。”
周宣跟在靜宜仙子身後,看着她微微汗溼的道袍裹在腰臀上,鼻邊嗅到蝴蝶蘭芬芳的香味,真想輕輕摟住她的細腰,說一聲:“道蘊姐姐,還俗吧。”
來到茶室,靜宜仙子不讓茗風、澗月動手,親自爲周宣煮茶,敬茶的姿勢溫婉動人,只是眼睛不與周宣對視。
周宣默默品了一會茶,品不出水味,也品不出茶味,心思不在這上面啊。
暮色籠罩茶室,小婢阿芬點上清油燈,燈焰昏黃。
靜宜仙子問:“宣弟與涵蘊的婚期定下來了沒有?”
周宣道:“定下了,明年正月十五,我來江州迎娶涵蘊。”
靜宜仙子微笑道:“恭喜宣弟,恭喜涵蘊。”
先前那女道童進來說道:“天晚了,觀主請周公子和林二小姐出觀。”
靜宜仙子起身道:“宣弟。女道送你出去,明日,明日女道就不去相送了。”
幾個人走到山門殿,三癡、老董見周宣出來了,便出觀門牽過馬來。
靜宜仙子也不說話,出了白雲觀一直走到小溪畔木橋邊,佇足道:“宣弟。女道就送到這裡了,祝你去金陵、去南漢都順利平安。”
一輪彎月斜掛山巔,夜風拂來,滿是花木地清香。
周宣望着靜宜仙子地眼睛。似有淚光盈盈,不禁心情激盪,突然拉起靜宜仙子的左手,在她纖纖玉指上吻了一下,說道:“姐姐,我一定會來找你地,姐姐珍重。”說罷。拉着林涵蘊的手過橋去。老董和三癡牽着四匹馬跟在後面。
走到橋那邊,周宣、林涵蘊回頭看,靜宜仙子一動不動站在溪邊,夜風拂起寬大道袍,好似靜美的雕塑或者剪影,半晌,靜宜仙子衝這邊搖搖手,返身回去,很快消失在白玉蘭下。
回城途中。林涵蘊要和周宣共騎,兩人一起騎“雲中鶴”,林涵蘊靠在周宣懷裡哭,周宣就一路哄她,直到都護府林涵蘊才止住哭泣。把周宣拉到陰暗處。使勁親吻周宣,吸住周宣的舌尖不放。以至於周宣舌尖痛了半宿。
六月初十,朝陽初升,東宮與信州侯的船隊泊在江岸等待啓航,江州大小官吏都來送行,江州百姓來送行的也有數千人。
李堅、周宣立在碼頭上向衆人告別,李堅沒什麼好留戀的,與林岱、徐刺史等人略談了幾句,拱拱手便上船去,他從金陵帶來地東宮屬官、侍從、禁軍、就有三百餘人,分兩條船乘坐。
因爲年初那次水路去金陵曾遇水盜,林岱這次派祁將軍領五百水軍分乘兩條兵船,務必護送東宮和信州州一家平安至京。
周宣這條船也有數十人,偌大的周府去了一半人,秦雀、紉針、嘵笛,還有小茴香、小菊等丫環八人、來福的弟弟家丁旺財也跟去,還有十來名僕婦、四名“雲裳女裝”的舞妓,以及湯小三和胡統兩少年,三癡地藺寧自然也要同船去金陵。
林涵蘊牽着“雲中鶴”,委委屈屈道:“周宣哥哥,雲中鶴你騎去,你沒匹好馬可不行,記得明年元宵,騎着雲中鶴來接我,我天天等你。”
周宣聽她說得可愛,真想抱着她使勁親一下,但江岸上密密麻麻都是送行地人,衆目睽睽之下,他周宣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考慮林岱地感受,這驚世駭俗的一吻會讓林涵蘊受非議地,柔聲道:“好,等着我,你要乖乖的。”
林涵蘊使勁點頭。
周宣朝林岱夫婦深施一禮,請求不要把林涵蘊禁在府中,有老董護着可以在江州到處散散心,“超級秋戰堂”就讓林涵蘊去管着。
周宣又去和秦博士夫婦道別,秦雀、紉針都含淚依依不捨,只有曉笛急着要登船。
湯小三、胡統也在哭着和父母告別,說周公子答應了,等過兩年把他們兩家人全接到金陵去。
這時,一輛馬車駛到碼頭,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叫道:“請讓一讓,讓一讓——”
周宣一看,卻是他地女弟子蕊初,微笑道:“蕊初,你也來給爲師送行啊。”
蕊初走近前突然跪在周宣面前,脆聲道:“弟子願隨吾師去金陵,早晚請教詩詞,還要向羊師請教音律。”
羊師就是羊小顰,蕊初上次彈箏輸給羊小顰,便拜了羊小顰爲師。
周宣躊躇道:“蕊初,你是妙音樓地人,怎好隨我去金陵。”
蕊初道:“啓稟吾師,妙音樓本是弟子的姑母開的,如今弟子的姑母已經仙逝,弟子前幾日知道吾師要舉家遷往金陵,弟子決心追隨吾師,已將妙音樓歌妓全部遣散,只帶一小婢,萬望吾師收留。”
秦雀、紉針都喜愛蕊初,對周宣道:“夫君,蕊初現在無親無故,不如就收留她吧,夫君不是曾說要組建家庭樂隊嗎,蕊初最是合適。”
周宣點頭道:“那好,到京中你可以與小顰作伴,來人,把蕊初姑娘的東西搬上船去。”
蕊初歡天喜地,連忙謝過周宣吾師和兩位師母,帶着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上船去了。
林涵蘊在一邊瞧得眼淚汪汪,心想一個歌妓都可以隨意跟着周宣哥哥去金陵,她這個都護府小姐卻要守那些臭規矩,如果肯讓她選,她寧願做一個歌妓,只要能跟在周宣哥哥身邊。
看着五艘大船緩緩駛離江岸,林涵蘊跳着腳哭,一隻手被爹爹緊緊扣住,不然她就要沿着江岸跑起來了,周宣立在船尾不停朝她揮手,喊着:“涵蘊不要哭,等着我——”
林涵蘊哭得天昏地暗,爹爹的手鬆開了,換了一隻柔軟的手,耳邊聽到姐姐的聲音:“涵蘊,不哭,半年時間很快就過去地,那時候你和他就能長相廝守了。”
靜宜仙子說不來爲周宣送行,可忍不住還是來了,帷帽面紗,立在人羣后面,本來想看着周宣上船後便悄然回道觀,聽林涵蘊哭得傷心,便上前安慰,而她自己何嘗不是淚眼朦朧呢,一顆心象是硬生生缺了一塊,覺得人生蕭索無味起來,這一刻真有青燈黃卷的感覺——
哦,看破紅塵原來是這樣的,可她真的看破了嗎?昨晚宣弟在小橋頭突然吻她的手,說一定會來找她地,宣弟這話什麼意思?
靜宜仙子半擁着哭泣地林涵蘊,擡頭朝江上看,五艘大船已不見蹤影,唯見長江天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