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勸一勸啊!!”副將撲通一聲直直跪下,聲淚俱下,“末將一人之家眷,如何及得上將軍身後的這萬家黎民啊!”鐵血男兒泣不成聲,面前可是天上天下無人能敵的將軍啊!她護衛了多少百姓安寧,她停息了多少戰火!
她背後是剛剛安定下來的王朝,她是多少人心中的戰神,是無冕之王啊!!
副將都打定主意要犧牲自己一家來保全將軍了,可是將軍偏要救他,這是什麼天理啊!!
“裴大人!將軍聽您的,您勸一勸吧!!”
他聽到旁邊人哭着說,原是將軍手下的大將。然後是無數的聲音,叫他勸一勸。
於是他擡頭,看到自己的妻。那魂牽夢縈的臉龐多了幾道傷痕,彷彿還夾雜着一絲風沙氣息。她是朵盛放在沙場受得起風沙磨礪的玫瑰,傷痕絲毫不能破壞她的美麗與傲骨。那雙眼睛動人,他能讀出許多,愛慕與驚喜、悲傷與不捨、不被信任的難過與執意赴死的堅定。
“...”他的妻,他的妻!他如何勸,他怎能勸?!!
“裴郎!你知我所思量,故不勸我,我很開心!”她擡袖子抿掉臉上的淚,揚起嘴角向着他笑了笑,道:“我死後,君能安坐皇位不興事端,如今天下又太平得很,戰事不起,我對得起世人,對得起良心,對得起我的祖上。可我若赴死,獨...對你不起。”
百姓軍士聞言無不落淚,掩面而泣,他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只見他的妻橫劍於頸,像幼時那般笑着,一雙明亮的眼裡只有他,然後他聽到他的小妻子向他念詩,道:“願作東南風,長逝入君懷...”
他雙腿用力夾緊馬腹,飛馳而去。
馬於城前堪堪停住,懸起前蹄,一聲嘶鳴。
幾度喘息後,他驅馬踱出這片激起的塵土,馬的繮繩自顧自地垂着,他伸手抱着自己的妻。
近些的人看到裴大人素來清冷的面孔痛苦地幾近麻木,瞳孔裡泛着大片大片的鮮紅,墨發竟白了大半。
馬兒理解不了背上主人無言的鈍痛,它只擡頭望了望不遠處,有着鐵胄捶胸慟哭的彪形大漢,也有佝僂腰牽着孩童、以帕掩面悲慼哭泣的婦人,有着儒裝的,有衣衫襤褸的,有梳着總角的,也有束起披髮的。各種各樣,各有不同的人,只是他們都哭着。不知是衆人的淚感化了它牲畜的心,還是偶爾滴落的將軍的血開了它的靈智,它竟也眨了眨碩大的馬眼,沁了幾滴淚,垂下了頭。
他的妻啊,從沒像這般安靜過,面色蒼白,卻恬靜地笑着,眉眼閉着,有段弧度。
...
“裴哥哥,以後長大了可要娶我!”
“裴郎,去逛廟會吧?上元佳節,很美呢!”
“裴郎,要不要爲你的妻子綰髮呀?”
“裴郎,瞧呀!長槍生梅,戰事不興!”
...
他不曾悲吼,聲音卻沙啞似老翁,“來世,你去一個沒有戰亂的桃源鄉好不好。”
“就生在種 花家,不見長槍,只觀庭前花開花落。”
幾滴炙熱的淚滴在她的臉龐,她卻再也睜不開眼睛,再也不笑着喚“裴郎”。
......
後來聽說副將並城中衆人葬了將軍與她的夫婿,割了兩名敵軍的首級權當掩飾,趕回京城,於朝堂之上衆臣之前誅殺昏君,釋放被囚於大牢的皇太子,擁立新帝。自此政治漸清明,國強民安,天下再無戰事。
副將成了新將軍,將懷有五月身孕的妻子從大牢裡接出,他想,他的將軍怕是早已知曉他的妻子已有身孕。未滿半年,他卸甲歸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由皇帝派來監督的親衛換了一波又一波。他想,這或許就是爲君之道,卸磨殺驢。
他又想,或許這纔是將軍慨然赴死的緣由。
天下既定,將軍戰死,然後纔有國家安定,百姓安康。
就像將軍那把長槍,他埋於地下,春去秋來,於其上竟生了株梅。
凌霜傲雪,開得好生恣意,他好像又見將軍,戰時舞長槍,威風凜凜。
只是。
已是長槍生梅日,將軍緣何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