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沐清清活不久。
罕見的風溼性心臟病,發現的又晚,找到合適的心臟移植的風險太大了,何況現在還找不到合適的心源。
他的女孩註定要止步在花一般的青春歲月裡,那條校園的小路上不會再有他們兩個依偎的身影,飄揚着的美麗的笑容和她高高束起的馬尾都將隨着她的逝去成爲少年心頭難以企及的美好。
他不在乎,年少的愛情總是無數盆冷水都澆不滅的一腔熱情。
可是他沒想到,昨天晚上分別時還有說有笑,和他談着未來的沐清清沒能等到今天的黎明。
【喂,林天青,我是真的想考海大嘛,今年你先考進去,我...就當替我完成夢想嘛!】
【考不上,不考。】
... ...
他笑着,語氣顫抖,“沐清清,再逼我學習...明天來了我就藏你的牙刷...不讓你...”他笑不下去了,哽咽着淚流滿面,“不讓你...不,我其實...”他已泣不成聲,“我沒想說這個的......”
鏡頭拉遠,是泣不成聲的少年垂着頭立在青石碑前。碑上貼的黑白照,是一個綁着高高的馬尾,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她在黑白的世界裡仍然眉眼彎彎,笑容燦爛。
其實林天青早就想過,如果她的生命真的走到了盡頭,他能做什麼。
他想,他會打開手機備忘錄,將上面那些寫下來的文字一一念給她聽。比如她說想去北海公園,想看看地壇,他的備忘錄上寫的就是“以後我一定會去北海公園,然後去地壇走走”,再比如她說想自駕游去西藏,和布達拉宮合影,他寫的就是“我會帶着你的照片到西藏和布達拉宮合影”,再比如遊樂園的過山車、大擺錘、激流勇進... ...
林天青聽說,人死之前最後消失的是聽覺,所以那條備忘錄的下面,是無數個“我愛你”。
鋪滿全屏,好像沒有盡頭。
沒有標點,沒有空格,只有簡單又沉重,美好又痛苦的“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林天青跪在墓碑前,將手覆在自己的雙眼上,卻擋不住洶涌的眼淚,他痛苦地哀嚎,心臟有種抽搐的疼痛感。
“我愛你啊沐清清,這纔是我想和你說的,這纔是我要告訴你的啊。”
他爲自己賭氣的話感到愧疚,同時爲這個美好的女孩子的逝去感到難以言說的悲痛與無奈。他甚至在想,爲什麼不是他呢?這是種很不負責任的想法,任何經受過摯愛離去的人都曾有過這種荒誕又充斥着愛與不捨的瘋狂想法。
林天青不知道,當沐清清被確診,自知時日無多的時候,寫過一封決絕的信,言辭尖銳。可是再見到自己的少年翹課逃學,氣喘吁吁地站在自己面前質問爲什麼要休學時,她還是選擇扔了信,告訴了他實情。沒辦法,這是他們的故事欸,總不能像電視劇那樣狗血,說她自私好了,反正她不願意讓他恨她。
沐清清當然也不會知道,少年因她的逝去頹廢,卻也因她的夢想重新站起。學渣拼了命地學習,如她所願,考進了海大等她。一年年的過去,他從學生到教授,始終不肯離開這座校園。
【你不覺得,我的名字和海大很配嗎?】
他記得她說過的話,想着,如果人有轉世,那他一定能在這兒再次見到她。
地壇、布達拉宮、遊樂園甚至還有大海、夕陽、落日、荒漠,每年的暑假寒假他都去。徐霞客是爲了看景,他是爲了找人。
沐清清也不知道,成了教授的他有一次站在窗邊望着操場,綠草如茵的時節。那個束起高高的馬尾,綁着白色小雛菊發筋的背影讓他泣不成聲。他知道那不是她,可他也沒辦法讓自己相信那個,不是她。
沐清清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比如他終生未娶,晚年時病房裡來探視的只有學生和同事;再比如他很老很老的時候,忘了很多很多事情,卻對記憶裡綁着馬尾辮,眉眼彎彎笑容燦爛的女孩子記憶猶新,翻來覆去,講的都是與她的往事。
比如...他修繕她的墓,重新立起的青石碑上不變的笑容下面,寫着“林天青未婚妻——”
“沐清清”。